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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1页)

砗螯,我的家乡叫馋螯,砗螯是扬州人的叫法,我在大连见到花蛤,我以为就是砗蝥,不是。形状很相似,入口全不同。花蛤肉粗而硬,咬不动。砗螯极柔软细嫩。砗螯好像是淡水里产的,但味道却似海鲜。有点像蛎黄,但比蛎黄味道清爽。比青蛤、蚶子味厚。砗螯可清炒,烧豆腐,或与咸肉同煮。砗螯烧乌青菜(江南人叫塌苦菜),风味绝佳。乌青菜如是经霜而现拔的,尤美。我不食砗螯四十五年矣。

砗螫壳稍呈三角形,质坚,白如细瓷,而有各种颜色的弧形花斑,有浅紫的,有暗红的,有赭石、墨蓝的,很好看。家里买了砗螯,挖出砗螯肉,我们就从一堆砗螯壳里去挑选,挑到好的,洗净了留起来玩。砗螯壳的铰合部有两个突出的尖嘴子,把尖嘴子在糙石上磨磨,不一会儿就磨出两个小圆洞,含在嘴里吹,螯呜地响,且有细细颤音,如风吹窗纸。

螺蛳处处有之。我们家乡清明吃螺蛳,谓可以明目。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孩子吃了螺蛳,用小竹弓把螺蛳壳射到屋顶上,喀拉喀拉地响。夏天&ldo;检漏&rdo;,瓦匠总要扫下好些螺蛳壳。这种小弓不作别的用处,就叫做螺蛳弓,我在小说《戴车匠》里对螺蛳弓有较详细的描写。

蚬子是我所见过的贝类里最小的了,只有一粒瓜子大。蚬子是剥了壳卖的。剥蚬子的人家附近堆了好多蚬子壳,像一个坟头。蚬子炒韭菜,很下饭。这种东西非常便宜,为小户人家的恩物。

有一年修运河堤。按工程规定,有一段堤面应铺碎石,包工的贪污了款子,在堤面铺了一层蚬子壳。前来验收的委员,坐在汽车里,向外一看,白花花的一片,还抽着雪茄烟,连说:&ldo;很好!很好!&rdo;

我的家乡富水产。鱼中之名贵的是鳊鱼、白鱼(尤重翘嘴白)、{(左)鱼(右)季}花鱼(即鳜鱼),谓之&ldo;鳊、白、{(左)鱼(右)季}&rdo;。虾有青虾、白虾。蟹极肥。以无特点,故不及。

野鸭&iddot;鹌鹑&iddot;斑鸠&iddot;□

过去我们那里野鸭子很多。水乡,野鸭子自然多。秋冬之际,天上有时&ldo;过&rdo;野鸭子,黑乎乎的一大片,在地上可以听到它们鼓翅的声音,呼呼的,好像刮大风。野鸭子是枪打的(野鸭肉里常常有很细的铁砂子,吃时要小心),但打野鸭子的人自己不进城来卖。卖野鸭子有专门的摊子。有时卖鱼的也卖野鸭子,把一个养活鱼的木盆翻过来,野鸭一对一对地摆在盆底,卖野鸭子是不用秤约的,都是一对一对地卖。野鸭子是有一定分量的。依分量大小,有一定的名称,如&ldo;对鸭&rdo;、&ldo;八鸭&rdo;。哪一种有多大分量,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卖野鸭子都是带毛的。卖野鸭子的可以代客当场去毛,拔野鸭毛是不能用开水烫的。野鸭子皮薄,一烫,皮就破了。干拔,卖野鸭子的把一只鸭子放入一个麻袋里,一手提鸭,一手拔毛,一会就拔净了。‐‐放在麻袋里拔,是防止鸭毛飞散。代客拔毛,不另收费,卖野鸭子的只要那一点鸭毛。‐‐野鸭毛是值钱的。

野鸭的吃法通常是切块红烧。清炖大概也可以吧,我没有吃过。野鸭子肉的特点是:细、酥,不像家鸭每每肉老。野鸭烧成菜是我们那里的家常菜。里面的咸菜尤其是佐粥的妙品。

现在我们那里的野鸭子很少了。前几年我回乡一次,偶有,卖得很贵。原因据说是因为县里对各乡水利作了全面综合治理,过去的水荡子、荒滩少了,野鸭子无处栖息。而且,野鸭子过去是吃收割后遗撒在田里的谷粒的,现在收割得很干净,颗粒归仓,野鸭子没有什么可吃的,不来了。

鹌鹑是网捕的。我们那里吃鹌鹑的人家少,因为这东西只有由乡下的亲戚送来,市面上没有卖的。鹌鹑大都是用五香卤了吃。也有用油炸了的。鹌鹑能斗,但我们那里无斗鹌鹑的风气。

我看见过猎人打斑鸠。我在读初中的时候,午饭后,我到学校后面的野地里去玩。野地里有小河,有野蔷薇,有金黄色的茼蒿花,有苍耳(苍耳子有小钩刺,能挂在衣裤上,我们管它叫&ldo;万把钩&rdo;),有才抽穗的芦荻。在一片树林里,我发现一个猎人。我们那里猎人很少,我从来没有见过猎人,但是我一看见他,就知道:他是一个猎人。这个猎人给我一个非常猛厉的印象。他穿了一身黑,下面却缠了鲜红的绑腿。他很瘦。他的眼睛黑,而冷。他握着枪。他在干什么?树林上面飞过一只斑鸠。他在追逐这只斑鸠。斑鸠分明已经发现猎人了。它想逃脱。斑鸠飞到北面,在树上落一落,猎人一步一步往北走。斑鸠连忙往南面飞,猎人扬头看了一眼,斑鸠落定了,猎人又一步一步往南走,非常冷静。这是一场无声的,然而非常紧张的、坚持的较量。斑鸠来回飞,猎人来回走。我很奇怪,为什么斑鸠不往树林外面飞。这样几个来回,斑鸠慌了神了,它飞得不稳了,歪歪倒倒的,失去了原来均匀的节奏。忽然,砰,‐‐枪声一响,斑鸠应声而落。猎人走过去,拾起斑鸠,看了看,装在猎袋里。他的眼睛很黑,很冷。

我在小说《异秉》里提到王二的熏烧摊子上,春天,卖一种叫做&ldo;□&rdo;的野味,□这种东西我在别处没看见过。&ldo;□&rdo;这个字很多人也不认得。多数字典里不收。《辞海》里倒有这个字,标音为duò又读zhuā。zhuā与我乡读音较近,但我们那里是读入声的,这只有用国际音标才标得出来。即使用国际音标标出,在不知道&ldo;短促急收藏&rdo;的北方人也是读不出来的。《辞海》&ldo;□&rdo;字条下注云:&ldo;见□鸠&rdo;,似以为&ldo;□&rdo;即&ldo;□鸠&rdo;。而在&ldo;□鸠&rdo;条下注云:&ldo;鸟名。雉属。即&lso;沙鸡&rso;。&rdo;这就不对了。沙鸡我是见过的,吃过的。内蒙、张家口多出沙鸡。《尔雅&iddot;释鸟》郭璞注:&ldo;出北方沙漠地&rdo;,不错。北京冬季偶尔也有卖的。沙鸡嘴短而红,腿也短。我们那里的□却是水鸟,嘴长,腿也长。□的滋味和沙鸡有天渊之别。沙鸡肉较粗,略带酸味;□肉极细,非常香。我一辈子没有吃过比□更香的野味。

萎蒿&iddot;枸杞&iddot;荠菜&iddot;马齿苋

小说《大淖记事》:&ldo;春初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蒌蒿,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rdo;我在书面下方加了一条注:&ldo;萎蒿是生于水边的野草,粗如笔管,有节,生狭长的小叶,初生二寸来高,叫做&lso;萎蒿薹子&rso;,加肉炒食极清香。……&rdo;蒌蒿的萎字,我小时不知怎么写,后来偶然看了一本什么书,才知道的。这个字音&ldo;吕&rdo;。我小学有一个同班同学,姓吕,我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ldo;蒌蒿薹子&rdo;(蒌蒿薹子家开了一爿糖坊,小学毕业后未升学,我们看见他坐在糖坊里当小老板,觉得很滑稽)。但我查了几本字典,&ldo;蒌&rdo;都音&ldo;楼&rdo;,我有点恍惚了。&ldo;楼&rdo;、&ldo;吕&rdo;一声之转。许多从&ldo;娄&rdo;的字都读&ldo;吕&rdo;,如&ldo;屡&rdo;、&ldo;缕&rdo;、&ldo;褛&rdo;……这本来无所谓,读&ldo;楼&rdo;读&ldo;吕&rdo;,关系不大。但字典上都说蒌蒿是蒿之一种,即白蒿,我却有点不以为然了。我小说里写的蒌蒿和蒿其实不相干。读苏东坡《惠崇春江晚景》诗:&ldo;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rdo;此蒌蒿生于水边,与芦芽为伴,分明是我的家乡人所吃的蒌蒿,非白蒿。或者&ldo;即白蒿&rdo;的蒌蒿别是一种,未可知矣。深望懂诗、懂植物学,也懂吃的博雅君子有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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