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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花与悲鸣(第1页)

11月11日,小雨转晴。我在路威的朋友圈里看到李维一结婚的消息。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随手点了个赞。大约路威自己都没想到手机里还存着我的号,两三分钟之后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谢谢大家,统一回复一下,李维一一定会幸福。比某些人幸福得多得多。

发了会儿呆之后,我从工位起身接水,腿乍一伸直之后,我听见自己膝盖发出嘎吱的一声脆响。我才二十七岁,身体却仿佛一台年久失修接近报废的机器,每次在我行动的时候总会发出抗议的声音。

我不由得想起最近的事。最近一次去超市买东西,天桥上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个瞎眼老头,拉住我对我说,你这人,面相奇特。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如果不是当初受伤的话,现在大约还能算在帅气那一波人群中。奇特个屁。何况你不是瞎眼,哪里能看见我的面相。

那老头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说,唉,大限将至。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心想见多了说吉祥话骗钱的骗子,倒是头一回看见咒人的。想叫我破财免灾,门儿都没有。我伸出手在老头面前晃了晃,我问他,你知道我自杀几回了吗?这个数。死亡对我才是解脱。

老头摇了摇头,故作深沉地叹气,说我不可救药。

我当然是骗他的。祸害活千年,我且得活着呢,活到把这些操蛋的大好人都送走,活到我报应分明。我怎么可能送自己去死,世间大好河山还没看过,我志向可远大着呢。

李维一高中的时候就说,以后要和我一起走遍全世界每一个角落,用脚丈量全世界。如今他另找伴侣,可我的步伐还要继续下去。我才不会停下来。

11月22日。阴。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大晴天。但是鬼知道明天什么天气,这个地方的天气预报从来没有准过,我总是怀疑他们把去年的天气预报改了几个数字后又重新播报一次,反正没人真的会按照天气预报穿衣。

我倒是希望会下点小雨。和李维一在一起的那几年,我天天盼着下雨,如果是下雨的话还能给他找借口,告诉自己是因为下雨他才不来。但总是晴天,总是无止境的晴天。我清楚地知道他丝毫不爱我。说起来李维一和我这些破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少,当年在大学闹得轰轰烈烈,想不知道都难,但是人们总是很少把我们俩的破事儿和爱情联系到一起。

不过是家里有点小钱的暴发户的儿子中意了医学系的漂亮学霸,霸王硬上弓,把人弄到手之后又抛弃,最后背负着渣男骂名远走高飞。但是没人知道其实每次李维一这个狗日的在做完爱后提上裤子就走人,去赶他总也写不完的实验报告,去看他永远看不完的外刊文献。甚至在有次做爱的中途接到导师的电话,直接停下来和他的导师讨论了十分钟的实验细节。他的大学生涯一直很忙,忙着社交,忙着搞科研,忙着准备出国考试,他的每一分钟都被自己的规划牢牢占据,只有我,是那个不确定的x因素,平白地浪费着他宝贵的时间。最夸张的一次是他通宵复习之后跑来找我开房,两个人一番激战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平板电脑,躺在床上看起了复习的笔记。我望着他泛青的胡茬,人生

高三的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我在教室关灯前终于等到了李维一。他看着倒是和善,任由路威喋喋不休地和他讨论圆锥曲线的

我没有给李维一他的校牌,他也没有给我属于我的钥匙。

我在一中的

我早就说过,李维一就是个死变态。这种变态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说他雷打不动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清晨五点钟起床,我都不知道他哪来的毅力,可以把一件痛苦的事情坚持这么久的。

李维一当然没有公主抱。我趴在他背上,看楼道里被钉死了的防盗窗的风景一点一点变矮,开始是一片莹莹的蓝天,然后是蓊蓊郁郁的树叶,再然后连匆匆起床的学生也看清楚了。甚至过于清楚——

操场上的学生们已经顶着清晨的薄雾排排站好,看到李维一背着我走出宿舍楼的时候视线不由得多停留了一会儿。我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剪,在男生里还是算长了些,趴在李维一背上的时候只露出半张脸,或许是有人误会,人群中传出阵阵低声的讨论。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光。那时他上大学,一次校运会上报名跳高,跳起来的时候垫子没放好,整个人倒栽葱冲向了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地面上。所幸人没事,只是断了腿。我看着李维一朝我跑过来,声音急切又轻快。

喂喂喂,同学,你还好吗?

也许是真的摔倒了脑子,我拉着李维一的手,说学长你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啊。后面如果跟上什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必的话也许会更好一点,但是我脑子一时短路,只说了句等我好了必有重金答谢。事后想想,也难怪后来我和李维一那档子烂事儿被传成那样,看着怎么都像是有点臭钱的死基佬霸王硬上弓。

但是那个时候的李维一还没有对我展露出他的獠牙与利爪,他真的每次会在我换药的时候出现,虽然后来他声明只是在医院实习轮值,与我相遇完全是凑巧。我想了想,那不是更好了吗,说明我们两个缘分天注定。我们在一起是命运使然。

当然中国人的命与运和西洋人所谓的fate大不相同,命运命运,看起来却总像是偏义复词,好的是运,坏的是命,如果回过头来事后诸葛亮总结陈词,我们的相遇大概率是命而非是运。

当时我坐在轮椅上,腿里还有钢钉,我由着李维一推着我在医院停车场附近的草坪散步,眯着眼,看蓝得快要烧起来的天,天上掠过一群飞鸟,也不知道它们要去哪里忙碌。我只觉得一切都很好,内心平和充盈,仿佛漂浮在水面上,心里没由来地欢喜。我说:“要是以后七老八十也这样就好了,你推着我在养老院晒太阳。”

我轻易地想到以后。李维一却更现实些,他有些不屑,说:“要点脸,严慈,该是你推着我,我比你大两岁。”

但我们都没等来以后。

完全是我做的孽。

我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半真半假地和李维一说:“唉,李维一,我好疼啊。”

李维一背得更紧了些,颇有些警告意味地说:“别乱动了,想断腿直说。”

我立马不答话了,沉默着和他一起穿过人群,走向校医室。

我们坐在校医室里等校医上班的时候,已经下了早自习,一群人呼啦啦跑到操场上,排队集合,等着在操场上跑它个三公里四公里。医务室在博学楼的二楼,除去顶楼的校长办公室一楼的财务室,只有二楼的校医室是我们学生知道干什么的地方。那里视野刚刚好,转过头去就能看到操场上堆叠成立方体的队伍在桔红色橡胶跑道上一圈一圈快速移动的模样。像不知疲倦的秒针。

李维一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张纸,继续他未完成的解体思路,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铅笔写的公式定理,令人头疼。我半是躺半是坐地杵在医务室里唯一的一个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看医生的柜子里都放了些什么书。无非是《中国药典》或者《黄帝内经》一类的书,墨绿的精装版,烫金工艺,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掉了很多漆。这些工具书,翻也未必翻,只是陈列在里面,像是每个圣诞节礼品店的橱窗里摆放的招徕顾客的漂亮商品。

“李维一?”我看他解的题也基本上解得差不多了,同他没话找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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