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然不知道皇帝和大长公主太后之所以私自商议定了这件事,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沈千山的心意。皇上之所以问这样一句,也是因为他有强大的自信。他是谁?他是皇帝,自己最看重的外甥对宁家六姑娘一往情深这件事若是都不知道,他还做什么皇帝啊?很可惜,皇帝的情报网并不是无孔不入的,所以他一点儿都不知道白云寺后山那一对小儿女的决裂。而人牙子市场上的事情。情报网虽然报上来,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觉着外甥不能被一个妓女给迷住。这样的情况下,给他和宁纤碧赐婚,让宁纤碧能够光明正大的和沈千山朝夕相处,拴住他的心无疑是最重要的。所以。才有了今天这看似仓促的赐婚。皇上在问我有什么意见,我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意见?沈千山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了宁纤碧在佛寺后山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她明确拒绝了自己。他想告诉皇帝,我是单相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宁家六姑娘根本就不想嫁我,请皇上收回成命。然而这一番话在口中转了又转。打滚了又打滚,却始终没有气势冲出口去。沈千山当然明白。这件事只要他拒绝,甚至都不用说明,只要在这大殿中跪一跪,求皇上收回成命,那皇帝姑父九成九就会真的收回成命,虽然是得罪了他,但他向来宠爱自己,而且自己也的确是有功在身,日后也不用怕皇上姑父给自己小鞋穿,所以,他完全可以拒绝的。但正因为他明白,所以这番话怎么也不能出口:一旦出口,那就什么都完了,那个女孩儿,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再和他有一丝关系。当庭抗旨没事儿,但如果抗了旨意,之后忽然又和宁纤碧化解了恩怨,想要娶她,那就根本不可能了,他沈千山再狂,也没狂到把无上君威视若儿戏的地步,又不是不想活了。“嗯?千山……”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外甥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莫非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千山这表情叫惊喜吗?好像……有一点不对劲儿呢。“没……没什么,臣……臣只是太意外了。”沈千山的心脏咚咚咚跳着,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他也没像此刻这样紧张过,这时候他所做的一切,已经根本不由心脏和大脑把握,所有的举动都是他的本能,是他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渴望和喜悦。所以他跪了下来,内心挣扎着骂自己卑鄙,他却还是垂首道:“皇恩浩荡,臣……叩谢圣恩。”对不起,六姑娘,我……我终究不舍得,不舍得将你就这样彻底推开,我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从来都没有不是吗?你喜欢什么,我都会鼎力支持的,你喜欢医书,我去给你弄,你不喜欢拘束喜欢自由,我带你出去游遍名山大川。相信我,我会好好疼你,好好爱你的,我……我真的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沈千山听到皇帝爽朗的大笑起来,一瞬间,他心中百味杂陈,既惊喜又惶恐,宁纤碧在佛寺后山的话历历在耳。然而他真是舍不得。这份自私让从出生起就骄傲狂妄却光明磊落的沈千山惶恐,忍不住就在心中为自己开脱起来。“好,朕明日就亲下旨意,嗯,算一算,朕在位二十多年,这还是头一次为一对有情人下旨赐婚,呵呵,宁爱卿,千山,这也算是无上恩荣,你们两个可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好意啊。”宁世泊和沈千山少不得再次领旨谢恩,至此,这桩婚事便是尘埃落定,再没有更改可能,除非一方暴病而死,不然的话,只要活着,就不能不娶不能不嫁,不然便是抗旨,是抄家灭门的罪过,连沈家都不例外,更不用提宁家一个小小的伯爵府。而宁纤碧此时,对寿宴上的一切还毫无所知,她已经用完了午饭,刚刚将藿香正气丸方子上的最后一味药添上去,只要傍晚的时候交给宁德荣,让他把这药报上去,获得证书,这藿香正气丸就可以正式生产了,毫无疑问,在这个多雨又炎热的夏天,这味药的收益将会十分可观。这几天为这味药的确浪费了不少精神,宁纤碧将方子袖在怀中,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看,站在自己身后服侍的芦花已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脑袋了,她不由得十分好笑,推了推芦花道:“好了,我也乏了,要回去歇会儿午觉,你也跟着我一起回去吧。”芦花醒过神来,不由得笑道:“刚刚确实困的不行,只是让姑娘这一吓,忽然就清醒了,恐也睡不着,奴婢服侍姑娘回去睡一会儿吧。”主仆两个一边说着,就往外走,宁纤碧笑道:“尽胡说,我什么时候吓你了?不过是推你一下罢了。”说完又听芦花笑道:“那怎么不是吓?奴婢本来服侍姑娘呢,却半道儿开起了小差,还让姑娘抓了个现行,这难道不是吓?”两人说笑着回到白芍院,见芭蕉在外面,宁纤碧过去问了句,知道余氏也正在午睡,便悄悄儿回了自己房间,海棠见她回来,连忙从榻上起身道:“我算着姑娘忙了这些日子,今儿天气又热,许是要困,床铺都预备好了,姑娘要不要睡一会儿?”宁纤碧换了一套薄薄的家居衣裳,对海棠笑道:“有你在这房里,色色都是妥当的,海棠,你真是我的好丫头,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我想午睡?”一边说着,就躺了下来。海棠忍不住笑道:“奴婢多谢姑娘夸奖了,是了,才刚太太房里送了西瓜来,已经湃在井里,姑娘醒了便可以吃。”一边说着,用拂尘在床周围赶了赶,然后放下银蓝色的纱帐,悄悄儿退了出去。宁纤碧这一觉睡得舒服,加上这些天劳乏,不知不觉便睡沉了。正是香梦沉酣的时候儿,忽然就听外面有咚咚脚步声响,她在睡梦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梦中便出现了一个奔跑着的丫头,忽然那丫头停了脚步,缓缓转过头来,对着她妩媚一笑,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只把宁纤碧吓得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六姑娘呢?快,天大的好消息,姑娘在哪里?老爷和太太让她过去呢。”是樱桃的声音,宁纤碧一下子坐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虽然樱桃说是好消息,但她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知道这大丫头一向稳重,如今竟然语气激动呼哧带喘,很显然,刚刚梦里的脚步声也应该是她了,能让她跑起来的,会是什么天大的消息?“什么消息?”宁纤碧撩开帐子,坐在床边穿绣花鞋,却见樱桃走过来,眉眼间都是笑容,福身道:“姑娘快去堂屋里,让老爷太太亲自告诉姑娘吧,是天大的喜事儿。”宁纤碧看着她,很想问个究竟,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此刻竟慌得厉害,以至于她根本不敢问出口,只好强作镇静道:“好,樱桃姐姐先回去吧,我换套衣裳就过去。”天大打击樱桃答应一声去了,大概是看出宁纤碧表情有些沉重,这大丫头走到门口了,仍不忘回头说道:“姑娘,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您就放开心怀吧。”说完笑着去了。宁纤碧慢慢站起身,海棠已经拿出了一套新衣裳,看见她这个表情,不由得诧异道:“姑娘怎么了?樱桃姐姐都说是好消息了,奴婢怎么瞧着您倒是有些害怕的样子?”宁纤碧又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樱桃道:“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沈家上门提亲?”一句话让海棠愣在那里,她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若是沈家上门提亲,樱桃姐姐也不至于欢喜的竟连仪态都忘了吧?她从来最稳重不过的。或许也不仅仅是有人向姑娘提亲,老爷今儿不是去参加东宫寿宴了吗?也许是老爷那边儿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不定。”宁纤碧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儿,兴许是双喜临门,才会让樱桃欢喜的失了方寸。”一边说着,海棠已经帮她换好了衣裳。宁纤碧又仔细想了想,越发觉着海棠的猜测没错:就算是沈家来提亲,的确不至于让樱桃欢喜成这个样子。一念及此,心中就安定了许多,于是她缓步往堂屋而去,走到门口,便见到屋里兰姨娘和肖姨娘相对坐着,不同的是,肖姨娘脸上隐带着愤恨,兰姨娘面上却是春风般的笑容。在肖姨娘的下首,宁彻宣与蒋经坐在一旁,对面那张椅子显然就是给宁纤碧留着的。宁纤碧迈步进门,先向宁世泊和余氏以及坐在余氏身旁的蒋姨妈见礼,听宁世泊让她坐,她便坐到了兰姨娘旁边,一边强笑着道:“究竟有什么好消息?爹爹竟这样的大张旗鼓。把姨妈和表哥都请来了。”宁世泊嘿嘿笑道:“这消息我刚刚告诉了老太太,接着便是告诉你们,只是你们要注意保密,不然的话,明天圣旨下来,府里就没什么人惊喜了,明白了吗?”圣旨?宁纤碧这下是真正放了心,但凡是和圣旨有关的事情,那就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吧?看来果然是父亲又升了官儿,或许当场就有人想要交好。提出了议亲之类的事,所以樱桃才会在去请自己的时候那样失态,虽然……这理由怎么想都觉着有些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