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几句,元氏便过来禀报说姑太太和表姑娘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便是和三房一墙之隔的秋梧院,两家彼此紧挨着,也方便照顾。报告完了,元氏便笑道:“都说凤凰落梧桐,如今那秋梧院可不是招来了一只凤凰呢?表姑娘这人品容貌,恰便似一只金凤凰呢。”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有私心在里头。元氏嘴里夸赞着白采芝,心中却冷笑,眼睛瞟了一眼余氏,心道当日不就是你最先开口提出要接她们母女过来的吗?既如此,便成全了你,你多和她们亲近亲近吧,我却是敬谢不敏了。姜老太君焉能不知二儿媳的用意,不过想到余氏的性子是最平和的,彼此住在一起,女儿倒也不用担心受气,毕竟是走投无路投靠了娘家来的,哪里有什么底气?就算宁玉兰是个要强好胜的人,此时寄居此地,怕是心里也不自在,有余氏相邻着,不但可以照拂一二,也不至于闹不愉快。正想着,就听宁玉兰在旁边凄然道:“二嫂说笑了,这孩子命苦如斯,哪里算得上什么金凤凰?便是凤凰,难道没听说过?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我母女都是落难之人,寄居在此,凤凰不凤凰之类的话,二嫂日后再别提起了。”元氏被噎得差点儿翻了白眼,心中暗自愤愤,暗道如何?我就说这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来了还不到一天,已经敢拿话来堵我了,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幸亏没安排在离我近的地方儿,不然这一天里就是生气也气死了。姜老太君听在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儿:这女儿是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如今遭了这样的事情,连她那份要强骄傲的性子都磨下去了。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她怎能让女儿落到这番境地?因想到此处,便对元氏淡淡道:“这些日子你三弟妹管理针线房很妥当,我看倒也是能得用了,你手里事情太多,府中就数你最忙碌,所以你把姑娘们的胭脂水粉这一块儿交给你弟妹吧,也免得说我偏心,让三房的躲清闲,却让你劳累忙碌,操不完的心。”这一棒子却是有些狠,当即就把元氏打的懵了。但是看到姜老太君淡然无波的模样和宁玉兰清冷的表情,也知道这事儿是由不得她说了算的。只好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是”。待把元氏和姑娘们打发出去,姜老太君便看着宁玉兰和白采芝,郑重道:“你们两个好好儿在家里住着,也不用有什么忐忑心思,我老婆子如今虽不管事儿了,这家里却还是能做得了主的。”宁玉兰和白采芝都忙站起身,白采芝已经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宁玉兰哽咽着叫了一声“母亲”,却也说不下去。姜老太君看着面前的女儿和外孙女儿,叹了口气,命赵嬷嬷扶她们起来,又让她们坐了,才语重心长道:“虽然有我护着你们,但你们心里也该有数,玉兰,你那性子我不是不清楚,如今做了几年人家的媳妇,可也该磨了些棱角吧?这一回毕竟是娘家,你却不能像从前那样处处争锋拔尖儿,你三嫂……原本我只当她是个面团儿,如今看来,倒也是有刚强的一面,难得她心地性子都是善良的,你们和她一起住着,最是舒心不过,也别看你三哥哥是庶子,就失了尊重,你该知道,他生母早逝,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他虽然不羁了些,却比你两个哥哥还孝顺谨慎,就算早年间我对他不太上心,如今看待他,却也和你两个哥哥没有什么分别,何况他如今正奋发着,你爹爹在世时,就夸奖过他聪慧,将来如何,实不好说,和三房相处好了,将来你才能有个依靠,明白吗?”宁玉兰感激道:“母亲这一番金玉良言,女儿如何不明白?都是女儿不孝,这么多年了,却还要累母亲为女儿操心,呜呜呜……女儿……女儿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姜老太君叹道:“一家人,说什么傻话?快起来,让采芝看见了,她心里多难过。”说完又拉着白采芝过来,看着外孙女儿清瘦却秀美非常的小脸,可以想象,这日后定会是个比她母亲还要出色的美人坯子,只可怜,如今下巴都瘦的尖了。“既到了外祖母家,心里就别不自在,从此后,这里便是你的家,记着你是主子,丫头婆子们有什么不好,敢欺到你面前,尽可告诉你娘,或者是来和祖母说,若是能端起主子的身份,自己教训了她们,那就更好不过了,明白吗?”白采芝含泪答应,免不了又是泪如雨下一番,感激姜老太君的照拂。不说姜老太君在这里单独嘱咐女儿和外孙女,单说二太太元氏,从宁馨院出来,只觉着一颗心都要爆炸了。那些下人婆子看着她眼睛都似要冒出火来,哪敢上前找不自在,就算是有事儿,能推后的便也都推后了。因一路回了二房的明兰院,竟没一个人敢凑上前的,因此这心里越发气怒不已,回到房间便摔了一个花瓶,恨恨道:“一群势利眼睛,我这里还没失势呢,她们便不敢靠前来了?怕沾了我的晦气?这些年,从我手里得了多少好处,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开解她这里恨恨骂着,心腹丫鬟白萍和青果听着就有些不对,白萍大着胆子上前道:“太太暂且息怒,不过是老太太让三太太管了点儿姑娘们的花粉钱罢了,有什么?库房,厨房,这些采买的大头儿不都是把在太太手里吗?就是公中的帐,除了大太太手里把得那一份儿,大面儿也是太太把着的。那些婆子媳妇心里难道不清楚?她们就算要当墙头草,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儿,不过就是看着太太面色不对,怕扰了太太心烦,她们才不敢上前,原本是想给太太一个清净的,哪里就是怕太太失势呢?老太太不过是因为姑太太刚回来,又邻着三太太近,这份差事,却是给的姑太太面子,太太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元氏听了白萍这番话,想想的确有道理,那些婆子媳妇就算要站队,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儿就敢和自己划清界限,因这样一想,就觉着怒气稍息,忽听门外一个声音笑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了我家夫人生气?”随着话音,却是宁世源走了进来。元氏看见丈夫,面上方露出了一丝笑容,上前亲自替他除了外面衣服,又拿了一件居家的轻便袍子给他换上,一边就抱怨道:“老太太如今年岁大了,行事也糊涂起来。一个庶子罢了,倒当成亲儿子似得,还有那姑太太,不过是落了难投奔咱们来的,瞧瞧金贵的,倒比没出阁的姑娘们还上心呢。”宁世源笑道:“老太太做什么了?惹出你这一番牢骚来?”元氏便气哼哼将今日事情说了,宁世源沉吟了一下,方笑道:“不过是几个花粉钱罢了,也值当你这样?”元氏哼了一声道:“你说得轻巧,那花粉银子不多不多,一个月也是十两呢。”说完却听宁世源劝道:“你也别眼皮子那么浅,这些日子,我看着老三在书房苦读,很是有那么一番模样,日后若真能高中,博个功名,他本身又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不过是因为身份性子,这些年在府中才不显,真要是有了身价,将来指不定有什么成就呢,到那时,说不定还是咱们的助力。”元氏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就算有什么助力,那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何况还未必就有这个助力呢。将来他中了功名,跑官补缺的,难道不要家里拿钱?我只知道,如今家里这些钱,大多是你在外面东跑西颠赚下的。老大是命好,袭了老太爷的爵位,又恩赏了个监生身份,一路当官儿到现在,如今也是在油水丰足的衙门里,他们两口子不知私下里攒了多少,却要你这冤大头赚的银子都充公……”说到此处,宁世源见她越说越不像了,且屋里除了两个心腹丫头,也没外人,便微微笑道:“行了行了,这种话说出来没得让人牙疼,难道咱们私房银子还少了?不说别的,只说你每月放出去的利钱,打量人不知道呢?仔细算算,倒只有老三那一房,真正是没点进项的,老太太让她管了两处,这有什么?至于妹妹的事情,你素日也学着胸襟宽大点儿,明知道老太太最是重视情义的,妹妹如今又是投奔了咱们来,她还能影响你什么?何不做出一副大度样儿,还能哄老太太高兴。”元氏虽是跋扈了些,但对丈夫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因听了这话,便讪讪道:“让我胸襟宽大些也不是不可以,怕只怕爷的妹妹性子刚强,未必瞧得起我这二嫂呢,到时候我可不会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宁世源摇头道:“你啊你啊,谁让你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了?她如今都是什么情况?你只要不那么刚强,她还能指手画脚不成?这人啊,谁也不敢说日后就能如何,我刚进来时,看见妹妹带着侄女儿去见大哥,小姑娘真是好周正模样儿,听说如今也是七岁,这再过七年,恰又是选秀之年……”不等说完,便听元氏嗤笑一声道:“老爷真是糊涂了,选秀能轮得上她?别忘了,那可是罪臣之女,哪里有资格去选秀?”说完宁世源才反应过来,敲着自己的额头笑道:“看我,竟糊涂了。不过,即便如此,将来也不好说,若是艳冠京城,怎么敢保就没有那富贵人家的痴心公子?俗语说的好,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总之,你这个做嫂子和舅母的,莫要太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