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达明此时已钻出门帘,刚好看见银杏树的枝条随风摆动,细碎的日光散落了满地,他抄着手驻足:“小默走后我就没想再修它的枝。”
孟泽一直跟在季达明身后,听了这话猛地仰起头,恨恨地盯着院中的银杏树:“达明,我们成婚多久了?”
“不记得。”季达明注视着院中的树随口敷衍,继而踩着满地碎雪眼眶微热,“伊默走了两年又三个月了。”
孟泽神情不虞,当着季达明的面不敢表露出来:“快过年了,不适合上坟,容易沾上晦气。”
季达明却含笑摇头:“小默哪里舍得让我沾上晦气?”
“达明……”孟泽喃喃着伸出一只手,像是要去抓他的手臂,然而季达明早已走远,便只能苦涩地发问,“你还忘不了伊默吗?”
“忘?”季达明猛地回头,眼底翻滚着压抑的苦楚,“我娶你是因为伊默死前的嘱托,若要论起‘忘’,我看忘记这茬的人是你!”
此话一出口,他们二人都再也说不出话来,四目相对,只剩怜悯与隐忍的恨。
后来还是孟泽先开口,端的是温柔贤淑的架子:“是我错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吧。”
季达明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转身进了前堂。他堂叔家的孩子近些天借宿在公馆内,正捧着碗眼巴巴地盯着菜,见他们进屋,眼前一亮:“还以为你们今天都在屋里头吃呢。”
孟泽给季达明拿了双筷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以后吃饭不用等我们,你吃完饭还要温书呢。”
提起书,季达明脑海里盘旋起方才书上的批注,明明字字都认识,可是拼凑在一起,句句都变成了伊默的名字。
伊默离世已有两年多了。
季达明至今还不大相信,自己捡回家的“小馋猫”比自己先一步去了阴曹地府。或许伊默还在奈何桥前等他,又或许早已投胎去了好人家。
今日孟泽做了一桌好菜,有酒有肉,他叔叔家的孩子吃得满嘴油光,季达明捏着筷子随便夹了根菜叶,塞进嘴里却连酸甜苦辣都分辨不出。
孟泽虽与侄子说话,眼睛倒时时刻刻盯在他身上:“再吃些吧。”
“饱了。”季达明搁下碗筷,起身欲走。
孟泽难得追上来拦他:“达明,今晚陪陪我。”
季达明掀开门帘的手微顿:“改日吧,这些天商会的事情多。”
他叔叔家的孩子识趣地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冷炙,猫着腰溜去了卧房。
“达明,今天是我的生日。”孟泽拽住了他的衣袖,见季达明犹豫,语气里立刻弥漫起希冀,“我下了面,你吃一碗好不好?”
季达明捏着门帘的手渐渐握紧,伊默的脸在眼前忽远忽近。
孟泽见季达明不动,以为他心软了,立刻欢欢喜喜地去盛面,然而当孟泽端着面回来时,随风飘动的门帘前早已空无一人。
是夜,季达明将以前伊默寄与自己的家书一封接着一封拆开细读,如豆的灯火飘忽不定,伊默的音容跃然纸上,季达明眼眶湿了又湿,将那些看了千百遍的信抹平亲吻,再逐一折好封存。
孟泽又来了。
“达明,灯暗了,我替你换一盏。”孟泽说着就走到了桌前。
季达明怀恋伊默向来不避讳孟泽,他用帕子擦拭装信的书箱,瞧着却总也不干净,不免有些苦恼。
“我去打些水。”孟泽站在他身侧轻声道,“沾水好擦。”
季达命微微一怔:“有劳。”
“你我……无需这般生分。”孟泽离去的背影僵了几分,“达明,你再不喜欢我,到头来也娶了我。”
刚换下的灯火随着孟泽离去的脚步声在寒风中飘摇,连带着墙上的倒影也跟着一起摇晃。季达明坐在桌前扶额叹息,连日熬夜的困顿终是席卷而来,竟这般歪着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夜来风寒,银杏树叶窸窸窣窣响个不休,怕是不日树叶就要掉光了,不过季达明向伊默求婚那天,这树也落了满地金灿灿的枯叶。
“我在你心中终不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