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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第1页)

大婚(上)

入了冬,风裏夹杂着清雪恻恻微寒,带着一点潮润的味道。

大宴主桌位于勤政堂中央,朱红廊侧外挑着几帘青玉轻轻互碰,烛火沉默摇曳,犹如金色水光哑然漫过澄金泥砖,漫过殿后的彩木雕壁。

大宴在酣畅时,正该倒酒既尽,杖藜行歌,然而此刻,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定住了一样。阖宫鸦雀无声,人人瞠目,直直瞪着皇帝身边的江采衣,乍一看去,犹如一排排泥塑的鲜艳人偶。

江采衣捂着嘴干呕了一阵,这才勉强顺了顺气,娇娇弱弱的倚着桌案坐下,头一低,脸一红,特别羞涩的对皇帝敛衽行礼,「皇上,臣妾失仪。」

然后扭头对呆若木鸡的梅小仪微微一笑,「唉,让妹妹看笑话了。」

梅小仪脸都绿了,直着眼珠子僵在御桌前一动也不动。殿裏全是嫔妃小主,一窝女人,看到江采衣这幅模样哪里还有不懂的?!登时脸色一片惨绿。有心气儿不稳的,手指都快要把怀裏的帕子绞烂了。

……这算怎么回事?大伙儿正盼着梅小仪用麒麟锁好好噎一噎未来皇后,打压打压她的气焰呢,就这么给她恶狠狠的反将了一军?!

江采茗是昭仪,位子排在最前头,一身破落。她憔悴的脸色隐隐发青,身子晃了一晃,仿佛被大殿耀眼的烛火给烧灼了一般,猛然一个抬头,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默然吸着嘴唇垂头,干巴巴的缩着脑袋。

几个美人和小仪相互交换着视线,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愕和不甘。

下头的人脸色精彩纷呈,江采衣却一眼都没看,只是弯起眉眼看着身侧的皇帝。沉络毕竟是男人,不熟悉女人家的身体反应,他雪白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漆黑的睫毛在眼尾勾勒出一个艳丽的飞影,定定的盯着她。

看着皇帝的眼睛,江采衣怎么也抑制不住眼中满满的开心和暖意了,她的快乐那么清晰那么张扬,藏都藏不住。

「今日皇上万寿,臣妾御前失仪,实在是身不由己,还望皇上不要责罚。」江采衣微微低下头,手指头状似无意的覆在小腹处,柔软脖颈娇羞一颤,声音却清晰的传遍大殿每个角落,「前日,臣妾觉得身子不适,便让御医诊了平安脉。御医说,臣妾已有一个来月喜事了。」

「本来想在大宴结束后再告诉皇上,哪知道臣妾一个失神,就在皇上的寿宴上失了仪态。」

嘉宁赶紧从后面绕过来扶住江采衣,一脸责备,「娘娘,您这几日胃口不好,喜脉反应大,连身子都是软的,还非要撑着一腔力气安排皇上寿宴。奴婢早就劝过您了,多歇息,偏您非要忍着,说不想扰了各位小主子欢宴的兴致。这不,到底还是撑不住了罢?有身子的人,究竟还是要仔细……」

堂下一众嫔妃们干巴巴的看着这俩主仆演戏,僵的像是木头人儿一样。

——你喜孕反应大?你干呕?骗谁呀?!这喜脉才诊出来一个月,你能有什么反应?!在座的小主子们都是拼着皇嗣进宫来的,虽然自己没有生过孩子,却很熟悉孕事这一套。怀上皇嗣,至少要二个月才会出现呕吐等症状,现在的江采衣,根本还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阶段好不好?!!!

这一番做作,压根就是你江采衣在给大伙儿喝下马威当头棒好不好!!!

可是……江采衣的干呕是假的,皇嗣却是真的。人家这胎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妥妥的元嫡,这宝贝疙瘩光明正大、真真切切坐在人家肚子裏,金贵的么!听听嘉宁怎么说?————宸妃不声张,那是人家懂事儿,怕扰了各位小主子欢宴的兴致。

这话放出来,哪个小主还敢摆出一副丧气脸?宸妃有孕,皇室血脉有继承,你敢不高兴?你敢不笑出花儿来上赶着贺喜?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曾婕妤,赶紧从座上起身,领着侍女跪在地上高声道喜。

皇帝万寿,宸妃有孕,自然是普天同庆,大吉大利的好事,哪怕心裏酸的像是针扎醋泡一般,曾婕妤脸色却十分到位,语调也是恰到好处的喜气洋洋。

她早就想明白了:横竖,自己在宫裏的日子就这样了,男人指望不上、孩子更是不要想。江采衣的风光,争是争不来的。人家得宠,肚皮又争气,若是运气再好点直接诞下一个皇子,还有其他女人什么事儿?从此以后,自己就乖乖带上个笑面具,在未来皇后面前混个柔顺知礼的好印象,饱足终日无疾而终,也就算圆满了。

曾婕妤这一动作,惹得其他小主子们顿时如梦初醒,潮水一般呼啦啦跪了一地。贺喜声此起彼伏,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殿裏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江采衣没有搭理这一满堂的莺莺燕燕,只是抿着笑,歪头看向沉络。她的手腕被皇帝捏在指尖,传来一阵紧的发疼的力道。

这个惊喜,本来是要宴后悄悄告诉他的,哪里知道梅小仪这么直剌剌的上前挑衅,江采衣自然当仁不让,当即抽回去。喜事当堂宣布了也好,省的那些嫔妃们各怀鬼胎,没个安分。

「……皇上?」江采衣轻轻的又唤了一声,手腕实在是被他抓的疼了,忍不住使劲挣了挣。

下一秒身子轻起,就被他稳稳的抱在了双臂间。沉络一手搂在江采衣背后,一臂托着她的腿弯,缓缓走下了臺阶,径自往御辇走去。

他那样安静,那样缓慢,手臂那样稳,似乎是害怕一个微小的轻颤都会伤到她。江采衣乖巧的依偎在他怀裏,脸颊贴着他月白中衣一侧,手掌下是他心口难以察觉的起伏鼓动。

「皇上,」她轻轻一叫,他的手臂就更紧了一些,仿佛是护着一个轻薄的琉璃瓷胎,江采衣笑了一笑,便侧头枕在他肩上,不再说话。

两人身侧被朱红长椽支起的青玉竹帘在饱含雪气的风中碰撞,如冰珠雪玉溅落,清脆入耳。天空云层浓白,往深灰裏聚了聚,然后零星飘下夹着冰珠的小小细雪。

周福全吃力的撑着长长的三十六竹骨绸伞跟在二人身后,大殿裏头的侍膳总管太监见皇帝起身,赶忙喊了一声「撤————」

声音的调子拖得长长的,泛着安宁慵懒的意味。皇帝都离开了,这宴席自然就散了。众位嫔妃侍女们不能越过皇帝去,只得齐齐跪在殿外恭送圣驾。

大红宫柱和窗櫺缝隙透出暖红的烛火,光影铺在青石阶上,满目斜风细雪,湿润冗长,石阶柔润的泛着青黑色的湿漉色泽。

大绸伞遮不住雪,就有小小的雪花沾在眼皮上,清清凉凉。江采衣看着皇帝碎光中弧线优美的下颌,忽而就有些眼酸,眼前恍然模糊了一片清淡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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