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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第1页)

心刃(九)

明日就是收猎、御驾还朝的日子,晚上的猎场,一片热闹。

大猎虽然结束了,但是打扫猎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各军各家收拾帐子、拔营拉寨都要且等个几天。等皇帝陛下回宫,大家心裏头才算鬆泛,这个时候聚在一起分分赏赐,整理整理猎物,也是一桩有趣的事情。

懿德亲王和众位王爷们照例傍晚去丞相的帐邸给皇帝陛下请安。苏倾容的帐子外,用人臂粗的木头对了大约十几尺高的火堆,淋上松油,火光高高的窜起来,橘红色的焰火直冲天际,照的人面一阵烧燎。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火光太亮,烈的连头顶星辰都暗淡,绵延山河上一簇一簇的篝火,舞女宫娥清展的眉目上一流金粉抹过的妩媚光彩,盛廷华宴,在火光中灼灼,连白日裏素淡的容颜都纷纷妩媚娇艳起来。

深秋的夜,风冷露重,梨花荼蘼,如同落雪。

华盖八丈一尺,金瑵羽葆,披着淡而白的月光。沉络站在火光的旁边,一身深浓而妖娆的红,却仿佛和那一片火色的热烈和温暖没有任何干係。冷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身侧低垂至地的雪白梨花开到了最丰盛繁华的时候,满树白云落雪,却有着最清寂的姿态。

周福全在一旁发愁,明日御驾就还朝回宫了,皇上和宸妃娘娘还是没有和好的迹象。其实,皇上宠谁,不宠谁,都和他一个总管太监没有什么干係,可唯独这宸妃却是个例外。

旁的不提,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回宫以后,宸妃住哪儿?出宫前,江采衣和皇帝共同住在太极宫紫宸殿,她所有东西也都和皇上的摆在一起。等回宫以后,要不要把宸妃迁出去?皇上好歹也给个指示啊!

内务府总管还在外头等着信儿,周福全愁得一脑门汗,小心翼翼的躬着腰,小步子挪到距离皇帝三个身子的距离处,讷讷开口,「皇上……」

「说。」

周福全舔舔嘴唇,一字儿一字儿的斟酌句子,「皇上,明日还朝,各宫小主和娘娘们也要跟着一同回去。奴才瞅着,主子娘娘们出来了一个月,宫室久久没人打理,怕生了不少灰。方才内务府总管来问,是不是将后宫宫室休整休整?也不需要兴土木,就把裏头的摆设淘换些。眼看露月过去,仲冬就在眼前了,算是给各位主子们添添喜气儿,换个心情。」

不等皇帝应声,周福全又小声带一句,「对了,宸妃娘娘的朝夕阁被烧了,眼下许多东西都没处归置。皇上,要不要重新给娘娘指一座宫室?」

说罢,周福全身子弯的更低,心头砰砰直跳。

这算是明着套皇帝的话了,可是皇上和宸妃这个样子,他也只能曲裏拐弯、小心翼翼的试探。其实,分配宫室压根就不是皇帝管的事。堂堂北周后宫,每座宫室都配着近十来个宫女内侍,粗使的宫人更是数也数不清,又不是吃干饭的,就算这些娘娘们出门一百年,宫裏也断断不可能积灰!不过,套话有套话的技巧。皇上若是同意给江采衣重新分配一座宫殿,那就是不打算继续和她同床共枕了,内务府得赶在皇帝回宫前把宸妃的东西搬走。皇上若是不同意,那和好的日子应该就能指望上。

沉络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头微微偏了偏,一双形状优美的妩媚凤眸挑起,眼角眉梢都是冷漠,一手轻轻滑到腕上,丹红色的袖子上压着洁白有力的手指,若有若无的摩挲。

「重新指一座?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皇帝冷冷瞟周福全一眼,「怎么,朕的寝宫不够她住?!还想再占几间房子?」

周福全被噎的一仰。得,「她」来「她」去的,看来真正是恨上了,这醋也指定还没吃完。周福全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一头大汗,赶紧澄清,「陛下,宸妃娘娘身子不好,连日来总是发烧,哪儿有精神管这个?这都是奴才们的孝心。」

虽然皇帝阴鸷的气势压的周福全直不起腰,不过他心裏总算是有底儿了。瞧瞧,一听要让宸妃搬出太极宫,皇上那冷嘲热讽的劲头!——这回他算是看明白了,江采衣这辈子就是死,也得死在皇帝身边儿!哪怕这个结打不开,皇帝也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老太监退后的时候,正好和懿德王爷等人撞了个正着。懿德王爷在猎场玩的很是舒爽,俊脸上满面春风。

「周公公。」懿德王爷心情很好,拱手和周福全寒暄。

别看周福全在御前战战兢兢,就没直起过腰的时候,但他是御前总管太监,天天跟在皇帝身边儿的人,离开皇帝就是威风八面,即使是王爷和高官也都十二分的买他面子。

若放在平时,周福全总要和王爷们寒暄几句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老太监一溜烟窜了。皇上刚刚发落了曾婕妤,连带着把懿德王爷家的尤庶妃也一併查的底儿掉。宸妃受了委屈,皇上心裏不定窝着火呢,懿德王爷没管好家,这回怕是落不着好,要被皇上抻抻筋了,他可不要捲进去。

果然,懿德王爷刚刚行完礼,沉络就垂着眼皮浅浅一笑,叫了一声,「皇叔。」

一声柔美男嗓叫的懿德王爷心裏直打鼓。皇上不是好亲近的人,他是丞相养大的,和宗亲们情分极为淡薄。突然一句「皇叔」扔出来,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安。

美艳的天子斜靠着身侧的梨花树,那层染的青黄梨树之间,琉璃月挂枝头,乌亮的黑色发丝柔软的覆盖着雪白而优美的颈项,鲜红的丝绸覆盖着那双修长而形状优美的手。沉络注视着懿德王爷,任他惶惶跪拜。

「皇叔不必惶恐,」等懿德王爷惶恐够了,沉络才不紧不慢开口,灯火的浮光斜斜拂在他的膝澜上,下摆一弯细细立水江牙蜿蜒妖娆,似笑非笑,「最近,有件事要皇叔费心办。」

沉络的话说得越谦和,懿德王爷就越惊恐。皇帝很少疾言厉色,可他温和的时候更叫人提心吊胆。这位皇帝陛下心狠手毒,整治人时管教你翻不出手心,多少人被莫名其妙的剷除了,死的静静的,冤都没处诉去。

下午猎场上爽朗的心境蒸发的一干二净,懿德王爷赶紧撩开下袍重新大礼跪下,战战兢兢「皇上儘管吩咐,微臣若是能为陛下分忧,万死不辞。」

沉络修长的指头拨弄了一下垂在肩膀上未束的柔软长髮,「楚皇最近迷上升仙,要在汴梁建座揽仙楼。」

在场的都是人物,一听这事儿就纷纷提起了神——南楚凋敝,连日来又是水涝,又是旱灾,缺钱缺疯了。偌大个国家,哪儿没个时疫、蝗灾的?全是吞银子的无底洞。南楚的海外堵着海盗,北疆横着瓦剌,商路又被北周堵死,楚皇就守着那么一亩三分地,哪儿还有来钱的地方?遇到事就只知道提高赋税,死命的吸干农商的血髓。楚皇是人越老越怕死,最近迷上了升仙,又是炼丹,又是大兴土木。别看那些小小的铅丹,几堂炉炼下来,一个县的百姓都不用吃饭了!如今又要建什么揽仙楼,他哪儿有钱呢?

楚皇只管伸手要钱,哪里知道户部的难处?南楚户部尚书左拼右凑,也变不出来这些钱。为着这事儿,楚皇已经不知道砍了几任户部尚书的脑袋。

「宇文治没这个难耐,朕自然要帮他一把,」沉络淡淡的说,「潜心求道是好事,难得宇文治有这个仙缘,不宜辜负。」

……别以为沉络有多好心。泱泱大国,都是从内裏溃烂的,如果顶头的天子不干好事,下头朝臣们就算急死,也难以挽回颓势。你要升仙,没钱?好啊,我给你。等揽仙楼盖好,炼丹炉筑好,楚皇怕就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回不了头了!

懿德王爷拧起眉头,「皇上,揽仙楼毕竟是南楚的事务,咱们要插手,总得有个由头。」

「由头?」皇帝淡淡一笑,「茺国公主和亲,嫁妆就是由头。」

慕容千凤嫁给南楚太子宇文靖,是两国联姻。慕容千凤虽然只是太子侧妃,可好歹也是北周皇帝亲封的公主,嫁妆太寒酸了不是个事儿,也没面子。沉络大手笔,直接一座揽仙楼盖在南楚汴梁,作为嫁妆和贺礼再合适不过。

不过,真金白银不可能直接送给南楚。沉络略一停顿,抬抬下巴示意懿德王爷起身,「朕打算在汴梁成立督造府,专司此事。所有木材石料走水路从北疆运过去。朕瞧着,工部的人不得力,交代下去拖半年也不见得能成事。皇叔多费心吧,务必在冬至之前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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