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燕南走过去,安捷对他笑了笑,往旁边挪了个地方给他:“莫教授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明天不怕没体力走路?”莫燕南学着他的样子仰着脖子望着大漠的夜空,叹了口气:“哪睡得着?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身上又东西在爬,然后想起来那张像人一样的画皮脸。”他摇摇头,低声自嘲似的笑了笑,“忒胆小了。”“谁不胆小?”安捷伸展开缩在一起的四肢,好像有些漫不经心似的,“谁不胆小……我也怕的。”“你?”安捷却不肯吱声了,目光移到了别的地方:“莫教授这么大年纪了还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家里人不担心么?”莫燕南脸上的表情暗淡下去了,默默地把眼镜摘下来,轻轻地用衣角擦着镜片。安捷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正想笑一笑再次把话题岔开去,却听莫燕南轻声说:“我爱人早就和我离婚了……孩子们,孩子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也不大知道我在做什么。”他把手探进怀里,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夹子,打开凑到安捷面前,“我儿子和两个女儿。”安捷接过来,借着夜色里星月的微弱光芒,凑近仔细看了看,明显年轻了很多的莫教授挽着一个细眉细眼瓜子脸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明朗极了,两个人一人一只手上抱着个一两岁的小女孩,两个女孩是对双胞胎,中间还站着个衣着严肃却还呲牙咧嘴做鬼脸的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安捷忍不住笑了出来:“真好。”莫燕南轻声说:“儿子叫莫匆,就是那个匆匆忙忙的匆,他妈妈脾气有点急,我们希望他能凡事多思虑思虑,就取了这么个名字,今年刚刚上了大学,这孩子不大听话,读书却还过得去。两个姑娘都在念中学,我抱着的是姐姐小瑾,我爱人抱着的那个是妹妹,小瑜,原来都是很乖的孩子……”他停顿下来,再次叹了口气,“我不是个好父亲。”“怀瑾握瑜。”安捷把夹子塞回莫燕南的口袋里面,“好名字,怪不得都这么可爱,长大了肯定也都是漂亮的姑娘,孩子不好带,有时候等他们长大了,说不定就明白你的心意了,孩子么,都这样,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莫燕南有些不好意思:“看我和你说这些事情干什么……”安捷忽然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该来这个地方。”他的眼睛实在太亮了,莫燕南想起这男子面无表情给枪支上膛的样子,想起他把整条手臂塞进怪物嘴里的样子,忍不住愣了一下。安捷说:“你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回去,你不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安捷说完慢慢地垂下眼睛,那眼睫毛极长,打出小小的一片阴影在眼底,和他显得有些薄情的口鼻相比起来,出乎意料的温柔落寞,莫燕南忽然觉得这男子似乎很寂寞,心里压了很多事,情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怎么,心里有不痛快的事?”安捷轻轻地摇摇头,接着又笑了笑:“我有什么不痛快的?”莫燕南拍拍他的肩膀:“我比你多吃几年的饭,在这说几句托大的话,小安啊,这辈子我都走过一大半了,知道不痛快的时候比痛快的时候多,可是只要日子还得过,上有老下有小还得照应着,咱们就得撑着,再窝囊也得忍着!”他叹了口气,安捷细细地打量起这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他一直觉得这老书生有些拿不起来,身上带着迂腐气,胆子也小,这时候却忽然发现他也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只不过这些血性被深深地压抑了起来,或者被压在漫长的古卷孤灯下,或者被压在支离破碎没有人情味的家庭里。两个人一时沉默了下来,安捷的手指在枪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眼睛却望向浩浩茫茫的星空,莫燕南和他望着同一个地方,目光有些迷离,不知道思绪飘到了什么地方。蓦地,安捷呼吸一滞,莫燕南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按住肩膀,安捷简短地说:“别出声,立刻回帐篷里去,叫大家都起来,小心戒备!”他一声吩咐字字铿锵,带着不容人怠慢的威慑力,莫燕南立刻爬起来,学着他小心地听着四下的动静,什么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极正常,却又在这样的正常中透出丝丝的诡异来,他脊背附近冒出一层薄汗来,尽可能快地冲回帐篷将里面几个人都叫起来。老马才听见他进来便一骨碌地爬起来,两只小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他,一边顺手把躺在旁边的沈建成拍起来一边问:“什么事?”莫燕南摇摇头:“不知道,正聊着天,小安突然让我把大家都叫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出去看看。”老马一听是安捷,皱皱眉背了条枪就出去了,这边沈建成和莫燕南去叫李三儿和孟敏敏,最后一个爬起来的李三儿还揉着眼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外边一声枪响,几个人全都愣住了,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出去。出来一看可不要紧,莫燕南一个心理准备没做好,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安捷和老马背靠背地站着,一群人面怪物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围着两个人,老马手里的枪还端着,看来刚才放枪的又是他了,爆破枪对着的非常近的地方,一个人面怪物被轰得七零八落,血块摊得满地都是。这一个动静先是把怪物们都惊动了,静默了片刻,随即,悉悉索索的声音想起来,那些刀刃腿慢慢地移动起来——向着血块的方向。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聚集到一起,慢慢地接着有人头的前腿抬起来,露出血盆大口,一口一口地开始吞噬自己同伴的尸体,顷刻间整个尸体都被瓜分完毕,随后,最大的一只怪物突然停下来,昂起人首长嘶了一声,所有怪物都停下来等着它。众目睽睽之下,它颈子上露出一个巨大的吸盘,将一直没有被碰过的、死去的怪物身上的人头吸在上面,吸盘一点一点地张大,随后整个地把人头包了进去,那怪物原本顶的人头就这么像是被排泄似的从身体上脱落下来,原本的地方慢慢地露出一个新的人头——被它吞噬的那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就在众人都屏住呼吸地看着这一幕的时候,孟晓敏忽然颤抖着出了声音。老马立刻反应过来:“孟小姐,别出声!”他呵斥的已经晚了,孟敏敏就像是魔障似的低声说:“我明白了,人头是被它们吃了的人留下来的,它们吃人割头……它们吃人割头……”这一嗓子不要紧,一瞬间把所有的人面怪物都引得回过头来,那些无知无觉的灰败的死人头同时转过脸来,露出诡异的笑容,镰刀似的腿脚慢慢地开始挪动……安捷猛地抢过李三儿背上背的一把霰弹枪:“把孟小姐看好。”随后飞快地把老马拉到身后,两个人瞬间调换了位置,这人瘦削的身形就像是一只漫不经心的猎豹突然看见了猎物似的,带着别人难以理解的某种兴奋感,他没有观察,没有迂回——而是直接冲了上去,在怪物们没有发动攻击之前。莫燕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捕猎者,和被捕猎者。食髓“不可能!”大半个中国之外,申城之南,有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写字楼,谁都不知道这些出入光鲜的公司高层白领是什么背后那个笑起来温良敦厚的老董何景明,就是这些年内地低下毒品交易最活跃的大毒枭。何景明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一头花白的头发,身体却好得很,好到到现在为止,仍然稳稳地坐镇他的天下,一面扮演着他的社会精英,企业董事,一面暗中做着见不得人的毒品生意。黑白两道,没一个人能撼动他的位置。然而此时,这任何时候都不慌不忙、城府极深的大毒枭居然在手下面前失态了,面前的水晶几被他整个推翻过去,东西散了一地,八九个人在旁边站着,大气不敢出一个。何景明阴鸷的眼睛抬起来:“赵晋,当年你不是跟我说,他到了火星都能追踪到么?现在——人呢?!”面有菜色的猥琐男人晃了晃,死乞白赖地挤出一个笑容来:“何老大……”何景明探出身体来,脸几乎贴到赵晋面前,一双黑得看不到底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声音却格外轻柔了下来:“他人呢?嗯?赵晋你告诉我,饮狐他……人在哪里?”“我、我我我我我……”赵晋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一脚踩到个扣过去的烟灰缸,两条已经抖成筛子的腿脚不配合,瞬间让他和大理石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你不是说把那个东西注射到他身体里,从此天涯海角都能找得到么?”何景明轻轻地问,猛地声音提高起来,“人呢?!为什么你那破机器上没有他的踪迹了?啊?!”“这这这……他也许突然到了磁性太大的地方,信号出现干扰……”何景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已经干扰了三天了。”“饮饮饮……”“饮什么?饮狐也是你叫的?”何景明忽然好想懒得看到他一样,神色冷下来,垂下眼睛,挥挥手,冒出一句,“你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