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春乍暖还寒时候,原本灰蒙蒙的莲花胡同连宅,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有了绿意,先是墙角悄悄长出了顽皮的小草,接着柳树抽出了细嫩的新枝,晨起时穿着夹衣还微微有些发冷,却也早已经不用火
盆,许樱从床上下来,几乎是在一推窗之间,就瞧见了一院子的春天。
想起去年此时自己犹在山东许家村,门窗紧闭地备嫁,就连院子里的迎春花开了,还是麦穗特意来告诉她,她才晓得的。
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低头瞧见梳妆台上压着的一封信,这封信是昨晚送来的,因连成璧闹着她要洗头,她瞧了瞧信皮儿,就将信随手压在了粉盒下。
她将信拿出来,坐到贵妃榻上慢慢看,却在看见前三行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将信放下咬着食指发了会儿呆,又继续看了下去。信是母亲杨氏写来的,说得无非是老太太置丧的那些个事,山东望族最讲生荣死哀的排场,唐氏病的时候一个个都似是躲瘟神似地躲着,病故了之后娘家也好,许家本族也好,远近亲戚全都来了,口口声
声都说唐氏有功于许家,名下光是朝廷的诰命就有两道,必要厚葬才是。许家二房若是原先的许家二房也就罢了,偏自家的古董铺子典了出去,收租子的那点银子再加上别的收益才免强盖了起来,可是房子不能只是四面墙,母亲杨氏实在瞧不下去眼了,勉强从隆昌顺勉强挤出了一千两,大伯祖父也挤出了一千两银子,交给了祖父这才让一家人还算体面的搬了家,杨氏虽当家,当得却是穷家,若无有常家夫妻私下里周旋怕是更是捉襟见肘,就是这样四叔还是时不时的要找些茬
,虽说都被祖父骂了回去,日子也不太平,这样的情形又要厚葬唐氏,实在是千难万难。
幸亏六叔及时回来,以六品官的身份挡住了那些个亲戚,又与祖父商量,动用了唐氏仅剩的一点妆奁又找几个亲戚借了银子,这才把唐氏的丧事简而又简地办完了。
前面说得都是烦心事,后面又说到元辉的功课稍有起色,这封信就是元辉写的,周正至极,六叔说以他的资质虽说考个进士不易,到二、三十岁时考个秀才也是成的。许樱瞧着微微松了口气,唐氏的丧事办完,许家在元辉弟弟长成前再没有什么大事,田产、铺面、隆昌顺都是现成的,自然能慢慢的重新兴旺起来,只是六叔再次起复,怕要麻烦,可那也是快三年之后的
事了。
她想到了这里,心里略微高兴了些,如今虽是早春,天还是有些凉,开窗吹了会儿风有些冷,许樱起身关了窗。麦穗本来在外面听着里屋的动静,刚听见些细碎的声音,本以为姑娘起来了,刚想挑帘子进去,却又安静了,又听见了开窗的声音,这才晓得姑娘是真起来了,这才进了屋,“姑娘,您醒了怎么不叫奴婢一
声。”许樱瞧了她一眼,麦穗一年越来越会打扮了,虽说还是丫鬟的衣裳,可也知道腰要收窄,领口袖口绣花要精致,首饰虽少却也要画龙点睛了,比如今早这身雪青比甲配白绫夹衣,看似普通,可领口袖口和
腰带上绣得嫩黄迎春花,却显出了十分的俏皮,更不用说她鬓边戴着的那一朵新鲜的三色堇了。
“我晨起贪看风景,因而忘了叫人。”许樱说道,“这三色堇是何时开的?”
麦穗摸了摸自己的鬓边,“这花是过年的时候花匠刘送的,奴婢一直养在屋里,也未见得如何伺候,就开花了,奴婢晨起梳妆的时候瞧这花开得好,因而折了一朵插戴着玩。”
“有道是人比花娇,麦穗如今也是漂亮的大姑娘了呢。”许樱笑道。
丝兰、绿萝这个时候也进了屋,两人听许樱这么说麦穗,不由得笑了起来,“姑娘既知麦穗姐人比花娇,就该替她寻个惜花人啊。”绿萝笑道。
“你这杀材!过年时听了几出戏,就不似你了!”麦穗拿东西欲打她,却被绿萝笑嘻嘻地给躲了过去。
许樱笑道,“绿萝说得是实情,你羞恼什么。”她本是半开玩笑,麦穗比她还要大些,虽说得力的丫鬟二十岁嫁人的也不少见,可麦穗若有嫁人之意,她自会替她谋划,却没想到麦穗竟认真起来,正色道,“奴婢自从跟了姑娘就立了誓愿,生是姑娘的人
,死是姑娘的鬼,嫁人之事是万万不敢想的。”
许樱愣了一下,转眼又笑了,“我娘曾说过姑娘不想嫁人是世上第一大谎,总之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寻个好归宿就是了。”麦穗也愣住了,她原本想得是姑娘既是挑她做了陪嫁丫鬟,就必有让她做通房替自己固宠的心思,却没想到姑娘这个时候说得却是好归宿,脸上的笑略收了回去,带着三分的尴尬,“奴婢去给姑娘打水洗脸
。”许樱瞧着她急慌慌的背影叹了口气,麦穗的心思她何偿没看出来,若是连成璧喜欢麦穗,她也不会拦着,偏她瞧着连成璧的心思,竟似是对这些丫鬟一个都不想多瞧一眼,再想想他在连家那些年,跟前美
貌得丫鬟一个未曾碰过,想必是天然的不喜小家子气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