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当年如果不是背靠裴礼之,他哪里能当状元?
崔玉郎如果不是当年以诗文得了贵人赏识,他的试卷,怕都到不了李明手中。
今年科举交给裴文宣,又要将殿试作为常规,这就是为了解决考试难的问题。
而限制世家推举名额,又或者是要统一规定科举举子入世第一年的去处,就是为了解决做官难的问题。
李蓉听着裴文宣的话,想了片刻,便明白了这些举子考试之后要去的地方:“所以,这些科举出身的举子第一年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内阁?”
奏事厅被烧了,李明便立刻临时组建一个名为内阁的奏事厅。
当时他们只是想,李明是为了让折子不受世家所控制到达他手中,可如今李明提出这个要求来,李蓉才明白过来:“父皇是不是早已筹谋?”
“殿下,陛下让您建督查司之前,督查司的地、兵、钱,他都准备了多年,您不建督查司,他早晚会让柔妃建。您给了他建立督查司的契机。以陛下之性子,如今他要做改製,也不可能是一时兴起。”
“奏事厅走水,是他建内阁的契机。而内阁建立,就是为了给今日科举改製铺路。”
李蓉听着,没有说话。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她不了解李明,就像当年,她也不了解李川。
只是皇家之中,谁都带着面具,李明和李川,也不曾真正了解过她。
“你是觉得,我不会同意改製。”
李蓉想了一会儿,缓缓出声,裴文宣没有应答,李蓉笑了笑:“我的确也不同意。”
“但这件事发生,不会以殿下的意志为转移。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裴文宣抬眼看他,“这是皇帝的意志,哪怕今日陛下死了,换任何一个稍有野心的君主上去,都会将陛下今日之局捡起来。”
就像上一世的李川。
当他坐上李明的皇位俯瞰这个江山时,便会发现,他不过是下一个李明。
李蓉坐着没有说话,她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一架一路奔跑往前的马车上,她停不下来,只能看着这架马车坠到悬崖去,撞得鲜血淋漓。
裴文宣看着李蓉发着呆,他一时有些难受。
放在上一世,他大约早已同她吵起来了。
他恨她心里那份固执,恨她对寒门的偏见,最可恨的就是,他偏偏喜欢她,而他喜欢这个人,骨子里却看不起他。
只是如今他不愿意吵,他们走到如今不容易,他不想为这点事儿再同她争执。
于是他只能是在短暂沉默后,有些艰涩解释道:“蓉蓉,我知道你心里觉得,科举製选不出什么好的人才。但是你要想,其实上一世,我身边许多人都是寒族出身,他们也很好的对不对?世家大族的确有他们的风骨,他们所受的教导,也的确不是靠看几本书能学到的,所以推举製也还在。”
“血统虽然重要,但是……大家都是人。”裴文宣勉强笑起来,“你看我,寒门出身,不也……挺好的吗?”
李蓉听着裴文宣说这些,她缓缓转过头来。
她的眼睛很明亮,月光落在她琥珀色的眼里,像溪水一般静谧流淌。
她半倚着身子,缓缓起身,便将唇落在了他的唇上。
裴文宣愣了愣,就听李蓉轻声安慰他:“别难过。”
浅尝即止的一个吻,似乎就仅仅只是为了安慰,她又抽回身,斜倚在躺椅上,温和道:“文宣,我没有这么看重这些,若真看得这么重,当年也不会喜欢你。”
裴文宣看着李蓉平躺在摇椅上,摇椅一下一下来回摇动,她看着虚空里散落的月光,缓慢着道:“所有人都告诉我血统和姓氏之重要,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见你的时候,最初竟也没想过你是寒门还是世家,就是想着,这个人可真好看。”
“殿下……”裴文宣沙哑出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以前我总同你吵,你每次都觉得我是因为在意门第,有偏见,其实真正在意门第的,是你啊。”
“我以前不同意你改製,的确是我觉得科举製过于刻板,而你也看到,前世哪怕是科举製,也是世家子弟中举更多。只是后来我年纪大了,慢慢就改了想法。世家看似更为优秀,是因为他们得到的资源更多,并非生来谁就更好更坏。所以后面你在各地推学堂时,我也鼎力支持。我如今不同意你改製,是因为太急。”
“文宣,”李蓉抬眼,“父皇没有几年了,可你还年轻。今日要是柔妃不来,你怎么办?”
裴文宣一时说不出话,李蓉肯定回答:“你本就是打算自己接案对不对?”
“你同我和离了,出了什么事,也牵连不到我。所以你就算了两个方案,如果柔妃把案子接了最好。如果柔妃没有,那你就把这个案子接了,倒时父皇会鼎力支持你,如果成了,自然皆大欢喜,没成呢?”
“上一世你和川儿改製有多难,你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愿意你动世家?因为每一场变革之后,都是动荡。你我的动荡是执棋人的生死,你们想过这些动荡落在百姓身上是什么?”
“川儿改製那些年,各地动乱四起,朝堂的仗打了又打,你我花了二十多年去修生养息,可动荡之时,那些百姓怎么活的,你不清楚吗?”
“殿下,如今不会如此,”裴文宣皱起眉头,“当年太子殿下太急,所以我把事情放到今日来做,便是缓慢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