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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院长办公室，坐在真皮大班椅上的大胡子男人依旧有着圣诞老人般和蔼亲切的笑容，他把一份文件向宽大的办公桌对面一推，声音里夹着冰：“小周教授，这个辞呈是怎么回事，您跟我开玩笑的吧？”

我站起来，向他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真的很抱歉，辜负您的信任和栽培。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周五颁奖典礼之后就离开，违约赔偿金我会照付，交接的工作我已经安排了一大半，另外一些暂时无法脱手的，我虽然人不在也会继续跟进，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当天飞回来处理，不过不能久留，望您见谅。”

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神里冰火交融，直直盯着我：“不会是周裴尧教授那边请了你吧？他出什么条件，你只管说，我可以双倍。周惜，虽然跳槽高就是一件平常事，但咱们的圈子不大。不能因为你刚在我这里做出了成绩得了奖就一脚踢开原东家，做人要有些底线，你说是不是？”

他的这句威胁已经不含蓄。以我现在的学术成果其实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不错的教职，但是学术圈也是人际网，人情世故在哪里都是万变不离其宗。麦院长人脉广影响力大，虽然德高望重，相处久了便知道并不是什么大方敦厚的谦谦君子，商场上的明争暗抢他在这个高端的人事圈子里做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我早就明白，一旦跟他弄僵，以他的影响力我几乎不可能再在其他地方继续发展事业，他话说到这里，已经不是点到即止，几乎就是明摆着说，辞职的代价就是结束学术生涯。

我直起身，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您的话我明白。您对我的提拔和重用我铭记于心，绝不会做出任何有害学校和您的事。从这里离开之后，我保证不参加任何其他机构的学术工作，从此后也不会发表任何论文。如果您有什么其他需要，也可以随时联络我，我会尽可能帮您出谋划策，提供建议供您参考。您看这样行么？”

他大概没想到我能破釜沉舟到这个地步，几乎是有些失态的僵住了表情。

我说：“事出突然，您再考虑考虑，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出去了。还有些工作需要安排，我会尽量在下周五之前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他微张着嘴，愣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你出去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忙于整理堆积的工作，处理交接事宜，特别是两个刚刚入读的博士生的安排，帮他们联系相关的导师。照我的想法，最好能够直接转给老师。这两个孩子的悟性都很高，很有潜力，相信在老师的指导下会发展得更好。然而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他本人知道，所以我只跟博士生说，不用担心，一定会安排好他们的出路再离开。他们倒是很信任我，继续安心做事，没有多余的话。

到了周五那天，我收拾了行李直接带去了办公室。助理看见我进门，嘟着嘴说：“教授不会吧，您真的今天下午就飞啊，那我怎么办？”

我笑着点点她脑门：“不是给你找好下家了么，黄副校长位高权重，你去了说不定过半年就能升职加薪呢。”

“可他没你帅啊。”助理苦着脸，“而且麦院长说了，我的调职申请暂时不批，他还要留着我在中心总监办公室继续当差呢。”

“哦？”我有些惊讶，“他这么快就请到新人了？”

助理摇头：“不像。他最近逢人就笑，春风得意的样子，而且你交接的事儿他也不让其他人多管，感觉笃定你走不成。”

我沉吟着说：“他倒是没跟我再提这事儿，不像还要留我的样子。”

“姜还是老的辣。”助理老气横秋的摸着下巴点评，“教授，你可要小心哦。”

“我下午就走了，小心什么？”我笑道，没再管这件事，回到办公室把剩下的一些杂物整理进收纳箱，准备走的时候让助理帮忙处理掉。

颁奖典礼在早上九点进行。跟往届一样，颁奖之前是一些主题演讲，学术报告和论文评选活动，压轴戏放在最后，大概最迟也是十二点左右。

我坐在第一排的嘉宾席，看着台上光鲜热闹，想起当年自己也是这么坐在台下，泪流满面的看着登台领奖的那个人，遥不可及的仿佛眺望星辰。

往事幕幕流转，思绪飘得极远，时间于是飞奔如驹，再次看表时竟然已经十二点十分了，台上的主持人开始说单口相声，经验丰富的东拉西扯，惹得满堂哄笑，鼓掌助兴。

我的飞机是下午四点半，虽然时间还算充裕，但是会议的日程表上并没有需要主持串场的安排。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起身走到控制台，找到一个相熟的主办方工作人员，正要开口问，那边音箱里传来主持人兴高采烈的声音：“大家肯定奇怪，这该颁奖了我这个插科打诨的还在这里倒什么乱？”

台下观众都很宽容，也确实被他逗得开心，很捧场的笑了起来。主持人继续笑道，“这个事出有因，各位专家学者教授博士学生们请你们见谅，其实呢，我们今天大会请来了一位特别颁奖嘉宾，因为飞机延误，所以刚刚赶到现场。好了，事不宜迟，话不多说，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学术界的顶流明星，我们的yyds，周裴尧周教授上台！”

他话音未落，全场果然爆发出足以震动千人大礼堂穹顶的雷鸣般的掌声。我整个人僵在原地，直到不知谁推了一把：“小周教授，该您上台领奖了！”

镁光灯聚焦的台上，老师西装笔挺，面带微笑，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已经成就了整个舞台。奖杯被麦院长从礼宾小姐的手中举起，再传到他的手里，麦院长笑着上前来在我背后轻轻按了一按，低声笑道：“小周教授，这份大礼你怎么谢我？”

我应该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像个不会思考的木头人一样，被惯性牵引着走过去，接过奖杯，转脸面向镜头，无数闪光灯像不知疲惫的许多啄木鸟对着我的眼睛一下接着一下锥个不停。

仪式结束后，主持人还没来得及拿出提示牌继续念接下来的会议安排，麦院长接去话筒，一手拉住我，一面笑着向我旁边的人扬了扬他的大胡子：“周教授，不如趁现在，把好消息给大伙儿宣布了吧。”

老师大方的一摊手：“悉听尊便。”

麦院长很高兴，转过脸来面对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声音激昂有如十八岁的小伙子。

“各位，大家都是行内人，不用我来废话介绍这两位普灵奖的获得者了。其实这几年呢，咱们领域里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相信很多组织过大型国际会议和活动的同行也都心知肚明，就是两位大小周教授王不见王，哦，不对，应该叫做周不见周。”

台下一片笑声。

“这个习俗好像就是从小周教授来我学院开始的。有时候我就想啊，总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搞得人师徒反目，请了一位，另一位就避而不见了。也有很多行内的老朋友给我抱怨，说老麦啊，你怎么做事的，抢人也不是这么个吃相，真难看哟。”

聚光灯太过强烈刺眼，我不由微低下头。这么多年，是我任性得不近情理，只要看到老师的名字出现在活动的邀请名单中，就会一口拒绝。而老师很多时候是知道了我的躲避，所以会主动回绝一些邀请，好让我能正常出席。

麦院长继续笑着说道：“好了，今天呢，我终于可以给大家一个交代，也算医一医我多年来的心病。”他松开拉住我胳膊的手，从后面助理的手上拿过一份聘书，举高过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周裴尧教授已经接受了我校的邀请，将会担任国际超算中心的讲座教授兼特别顾问，并会在未来三个月内留港直接参与中心的合作交流和研究工作。小周教授，您作为中心总监，可得帮我好好招呼这尊大佛哟。当然了，你们师徒以前就合作无间，这次是双周合璧，大家用脚趾头都想的出来，未来肯定所向披靡，天下无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