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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页(第1页)

看到半掩的房门,她的眉心蹙得更深了——他今晚好像又点了绯云的曲子?潘妈妈说过,娼妓和歌伎是不一样的,歌伎只卖艺不卖身,大多心气儿高,以后从楼里出去了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那时候,潘妈妈磕着手里的烟枪问她,如果有得选,她想当哪个?红袖说,她没想过以后。厢房里乱得不成样子,桌上的酒水洒了个彻底,就连一向被珍视的镶宝紫檀琵琶也倒在一边。花不与替她合上了房门,走到面前时才终于惊动了她。“你也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绯云发丝凌乱,缩在榻脚瞪着一双眼睛冲她吼,“滚!”花不与默然。绯云的琵琶是挽香楼的招牌,她有能力有本事,合该被人捧着,就连潘妈妈也从没对她说过一个“不”字。可这位燕公子一连几日点了她的曲子,琵琶听着听着便生出些旁的心思,潘妈妈两头开罪不起,那倒在酒里的琵琶就是结果。花不与还真不是来看笑话的,她就是记得自己有一次练舞练到昏厥过去,醒来时是绯云一边给她灌药,一边嫌弃地骂她没天赋还爱逞强。她原本想着,绯云要是昏过去了,她就想法子给人抬走,不过这人没昏……思来想去,花不与准备把外衫脱下来给她披上,谁知还没递过去,便听绯云讽道:“当真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如今倒轮得上你来施舍我了。”夹枪带棒的话早就听腻了,花不与眼睛都没眨一下,径直上前围在绯云身上,遮住了底下已经被撕扯坏了的衣裳。“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眼瞧着她就要推门离开,绯云攥着衣角慌乱道:“等等——”花不与便转过头瞧她。想起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绯云低头将衣裳围紧,“去、去把我的琵琶捡回来。”花不与便倾身去捡,琵琶上沾了酒水,她便摸出帕子细细擦干。若是换作平常,免不了要被绯云一通骂,然而眼下绯云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她擦。“你会弹琵琶吗?”绯云忽然发问。“不会。”花不与如实道,楼里已经有一个绯云了,潘妈妈没教这个。“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学?”花不与讶然回首,拉拢意最近瑞昌帝身边又多了两个宠信的道士,今日开炉祭坛,请瑞昌帝入殿聆经。为此,瑞昌帝提前三日沐浴焚香,今日要在殿内待足四个时辰,期间不得外出。魏兴嘱咐两个小太监守好殿门,借此抽空出了趟宫。“有劳公公跑这一趟,”暖阁内,孔令行亲手替他续上热茶,“您得皇上器重,日日贴身随君,不似我如今整日清闲。”魏兴指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八分满刚刚好。“丞相说笑了,您位及丞相,每日还不是千头万绪?”茶是好茶,氤氲起来的雾气腾着清香,魏兴从中嗅到了示好的味道。“要我说,如今满朝上下,谁能有衡王殿下忙呢?我哪怕身处相位,那也都是臣子,抵不住皇上队对我千防万防呐。”前不久,晏谙上书奏请将火铳投入战场使用,这一请求得到了包括端平侯一脉武将、及安怀元一脉新入朝者等诸多附议,瑞昌帝无视了几道质疑的声音,命工部先制作一批投入使用,很快得到了晏谦传回的良好反馈,遂扩大制造规模,预备大量运往前线。魏兴笑了笑,“凭您的资历,何苦与年轻人争个先后。”“年轻人难免都有些意气,有点什么想法,总要大刀阔斧地做出点什么。可咱们这把年纪的人了,哪经得住这番折腾?”孔令行觑着魏兴,“皇上的身子,近来也不大好了吧?”否则又怎会着急挑选有名气的道士替他炼丹。“圣体是否安康,只有宫里的太医心里清楚。”议论圣体是大忌,魏兴避而不答。“公公都坐在这里了,何必还对我保留什么?”孔令行笑笑,“这里没有外人,咱们私下里说句不恭的话,如今皇上正是倚重您的时候,这若是新帝登基年青力盛,正要亲力亲为,您手中握着的许多权柄,岂不都要拱手托出?如今衡王虽然得意,可孰轻孰重,我相信公公心中自有盘算。”“如今说这个,为时尚早。”“居安思危,早做打算才好。”魏兴不语。孰轻孰重,他心中自然有个盘算,瑞昌帝的身子虽然大不如前,可如今瞧着也尚能撑上一段时日,他一来不想这么早把自己拉入阵营,二来,更想吊一吊孔令行的胃口。“我若不是刚开始轻敌,如今也不会被人踩在脸上。有了我这个前车之鉴,公公还要迈入我的后尘吗?”“储君已定,未来的新帝还能有旁的人选不成?”魏兴抬眼瞧他。衡王虽然成了点气候,可怎么看都不够跟太子抗衡吧?孔令行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不至于就这样便慌了阵脚,两人打太极似的相互推了这么久,魏兴其实还是把不住他的目的。“一个衡王自然差得远,可他如今和怀王也走得近,加之我又与皇上离了心,是以有些棘手。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被动的局面。”“丞相需要咱家做什么,不妨直说罢。”魏兴斟酌片刻,心中那杆秤依旧斜向了来之前就知道的那个答案。“我就知道,公公定能给我个痛快话。”孔令行抚掌轻笑,“眼看这一大批火铳就要启程了,押运之人却迟迟未定。本朝惯例,监军出于宦官,公公在皇上面前说句话的事,想来应该不难。”魏兴微微皱眉,孔令行看上了那批火铳,这里头的信息量可就大了。他还以为,太子的地位如此稳固,孔令行除去明面上的,背地里不会准备太多……“工部也有丞相的人吧?这个数量……还不够吗?”他试探问道。孔令行笑而不答。魏兴便心下了然了,是了,孔令行这样的人,怎么会把胜算全都压在别人身上?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实在的东西。“丞相既然开口了,若不在皇上面前提起,倒显得咱家没甚诚意了。”“若非我如今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倒也不会麻烦公公去替我开这个口。公公放心,您虽是保举人,可来日就算东窗事发,这脏水也沾不到公公身上,我自由后手。”魏兴摆摆手,就算人是他保举的,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至于第二件事,”孔令行摸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推到魏兴面前,里头是两枚深棕色的药丸。“不止皇上身边有能人异士,恰巧我这边也有两个能手。”他含着笑,“您瞧,我这丹药与皇上服用的,有几分相像?”缄默片刻,魏兴冷笑道:“丞相就这般等不及了么?”“那自然是上头坐稳了,我这底下的才能心安。公公也不必多疑什么,天下丹药成分大抵相似,我这……也不过是比皇上平时服用的多了些剂量罢了。”两道视线在空中交锋片刻,终究是魏兴先垂眸,伸手扣上匣子放入袖中,“丞相既然拿出来了,就没有教您收回去的道理。只是,希望往后储君即位,莫要忘了咱家出过的这份力气。”孔令行满意笑笑,“这是自然,公公放心便是。”宫外人多眼杂,叫人撞见了不好,魏兴没有多留便回宫了,挥退了两个小太监,独自站在店门口守着,总是时不时抚上袖中的木匣,上头的棱角硬得硌手。都说伴君如伴虎,他作为帝王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揣摩着圣意过活。从一开始处处留心观察帝王喜好,到后来仅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清楚帝王喜怒……几十年间,魏兴跟在瑞昌帝身边,陪着这权力顶峰者见了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度过了无数或欣喜、或难熬的时刻,将上位者的权力、艰难,还有孤寂,全都看在眼里。满朝文武心思各异,皇帝心里明白的,他其实也全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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