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走!”戚秀林疾步过来,一把拉住女儿的小胳膊,将孩子往出拖,嘴里骂着:“越发不成体统了,给我去抄《女则》,抄不完不许吃饭!”“舅舅,你弄疼妹妹啦。”麒麟听见妹妹大哭,很是心疼,忙跟在舅舅身后往出走。不就是抄书么,大不了他帮着妹妹抄。……没了孩子的哭吵声,屋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吴远山清了清嗓子,翘起二郎腿,瞧着自己的鞋尖,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你瞧着那丫头如何?”沈晚冬瞅了眼那男人,笑了笑,没说话。吴远山若有所思一笑,嘟囔了声:“听说肃王家的郡主今年也有五岁了,样貌秀美绝伦,知书达理,是个真正的千金闺秀。”“是么。”沈晚冬垂眸抿茶,淡淡一笑:“吴大人从不来戚府,今儿怎么有空造访。”“你瞧瞧。”吴远山从袖中就掏出封折好的桃花笺,两指夹着,扔到沈晚冬脚边。他嘴角勾起抹嘲讽之笑,懒懒地靠在背软垫上,品味着这绝美女人的惊诧与悲哀。“这个字,你比我熟吧。”吴远山嗤笑了声,这信上写的东西,不仅仅是要他对付唐令那么简单,还有点……麒麟的事。比如当日孩子失踪,某人是知道原委的,可什么话都没说,心里想要成全吴家父子团聚,谁料半路杀出个唐令……言语刻毒薄情,让人咋舌。吴远山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是没法子选择了,只能当狗。沈夫人那么聪敏,见识非凡,想来是知道侯门深似海是什么意思,哎,本官不知道有没有命等着瞧国公爷娶名门淑女的场面,想来大梁都会震动吧。”“别挑拨了。”沈晚冬捂着发闷的心口,冷声道。“没挑。”吴远山鄙夷一笑,淡漠道:“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行了。”沈晚冬猛地起身,谁料起猛了,再加上身子有些不舒服,差点跌倒。她瞧见吴远山依旧端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地品茶,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沈晚冬有些反胃,拿帕子捂住口,闷头往出走,冷声道:“小曾氏我已经带来了,想来吴大人和戚大人有话问她,妾身就告辞了。”“等等。”吴远山忽然开口,语气依旧阴森轻狂:“夫人脸色不太好,是被气着了么?”“没有。”沈晚冬手附上小腹,转身,看着得意洋洋的吴远山,淡淡一笑:“妾身有了身孕,有些不太舒服罢了,大人不必担心。”“你!”吴远山一愣,原本上扬的唇角登时冷住,他目中似有些许痛苦和愤恨,冷哼了声,咬牙一笑:“那恭喜国公爷了。”夜凉如水,一弯狼牙月高悬天边。即使已经立夏了,到了夜间,还是很冷。一辆马车静静地行在空阔小巷,毫无目的地走。车里坐着个正当妙龄的美人,她倚靠在车壁,发髻早已被颠簸得凌乱,有几缕垂在面前,平添了继续哀婉。马车停了,沈晚冬垂眸,瞧了眼脚边摆放着几瓶竹叶青酒,自嘲一笑,扶着马夫的胳膊下了车,失魂落魄地走进国公府。更深露重,轻纱沾到花叶上的露水,凉透一心一身。今儿她从戚府出来后,没回家,而是让马夫赶车出了城,去白云山,看看戚夫人。陵园依旧青青,那么安静。她站在戚夫人的墓碑前,足足站了有半个时辰。而今她似乎也尝到了些戚夫人当年痛恨憋屈的滋味,被蒙在鼓里算计,任谁都不好受。他在用她和麒麟,胁迫吴远山当他手里的剑;亦让唐令瞧瞧,她划清界限的心有多坚决。千算万算没算到,吴远山没立马毁了信,而且拿给她看。后来,她去了含姝的墓,将飘落在墓前的花瓣捡起,埋在土里。心凉么?有点。其实当年唐令就已经明白说过,小叔和情人势不两立,你只能选其中一人。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有负心薄情;而他对麒麟,也是尽了心;是啊,他除了是荣明海,还是安国公。有些事,绝不是她痛恨厌恶,就不会发生。大梁的一切,就是场荒诞残忍的梦,总有天亮的一天,总会醒。沈晚冬嗤笑了声,用手背将脸上的凉泪擦掉,提着灯笼,缓缓走进小院。谁料才进去,就瞧见上房的青石台阶上,坐着父子三人。最中间的是荣明海,瞧着有些狼狈,身侧各坐了一个孩子,他用床大被子将两个孩子裹住,免得孩子着凉。而孩子呢?乔儿趴在他爹的腿上,睡的正香;献儿仍在闹腾,吵吵嚷嚷:好冷呀,爹爹,娘什么时候回来?我能不能回去睡觉,都等了一晚上了。“闭嘴!”荣明海低声斥了声,面上似有悔恼和焦急,哄道:“你娘不回来,咱父子三个就一直等着。”正说着话,荣明海忽然发觉到了什么,他忙将睡着的乔儿叫醒,拉着两个儿子迎了上来。沈晚冬扭过头,强忍住眼泪,不看这男人。“你,你回来了。”荣明海咽了口唾沫,想要去拉一下眼前的美人,可又没敢,忙催促着两个儿子去给娘磕头。男人讪笑着,吞吞吐吐道:“我,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这是我的家,不回来,去哪儿。”沈晚冬默默掉泪,俯身捞起两个儿子,蹲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将麻绳抽开,把里头的小月饼递到乔儿献儿手里,看着孩子,哽咽不已:“娘想着两个宝贝,回来时路过瓦子,就买了好吃的零嘴儿给你们吃。”两个小子登时忘了困,拿着就吃。“冬子,我,我,”荣明海面有难色,他蹲到女人跟前,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叹了口气,揽住沈晚冬,轻声问了句:“你身子怎样?要不要将老苗汤叫进府里,给你请脉。”“我没事。”沈晚冬坐到地上,倚靠在男人怀里,含泪笑道:“我很好,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别担心。”“要不……”荣明海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把你和孩子们送到老家住上半年吧,你也很久没见你娘和堂哥了。”“半年……”沈晚冬凄然一笑,原来只有半年时间了,唐令或者明海的输赢生死,只剩半年了……女人无奈一笑,道:“我什么不问,什么也不说,我只想在一旁看着,行么?”“好。”荣明海亦坐到地上,他将女人抱起,让她坐到他的腿上。地上太凉,会渗着她。是啊,终究他们是一家人,一个都少不得,否则就不完整了。“咱们大儿子麒麟被他舅舅留在府上了,你别担心。今儿晚上的时候,吴远山给皇帝上了道奏疏,弹劾大梁令和黄门令,皇帝下旨,三司会审曾氏辱母案。”荣明海轻抚着女人的背,淡淡说道:“到时候你扮作小厮,跟在我身边,一起看看吧。”三司会审大理寺开坛,三司会审曾氏辱母案。天阴沉沉的,飘着一星半点微雨。冷风阵阵,将老槐树上的叶子吹得呼飒飒作响。常在街头游荡讨食的老乞丐这会儿躲在矮墙后,竖起耳朵,睁大眼睛,仔细地瞧着官兵押送囚车。老乞丐不太明白,不过是个判了绞刑的囚犯罢了,至于用密不透风的铁盒子押送么?至于上百精兵开路?难不成还有人从半路上杀他?谁知道呢,大约要变天了吧。安国公府的马车慢悠悠行在长街上,后头跟了约莫上千士兵,个个手执利刃,身披重甲,是连夜从三大营挑出来的精锐。马车里只有两个人,上首坐着身穿银鳞细甲的荣明海,而在他跟前坐着个样貌普通、身材瘦弱的侍卫。“这人·皮面具倒是做的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