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两台包夜。”
他们趾高气昂来到吧台前,话里话外都是对全套流程的熟悉。
小徐站都没站起来,整个人还扑在电脑上,斜楞一眼,问:“多大啦?”
“我十八,他十九。”
趁两个人不注意,小徐咣当一声站起来,吓了他们一跳。他的眼神跟当年审犯人一样犀利。
他敲了敲吧台下面的牌子——
“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一个小男孩拽着另一个想走,另一个不依不饶:“你那儿不是有不少身份证吗?给我俩开两台呗,天亮我俩就走。”
小徐不说话了,就那么盯着,凌厉的目光终于把两个人吓得转身就跑。
盯着他们“仓皇逃窜”的背影,小徐本来想喊一句“赶紧回家”,但他又想起那并不遥远的学生时代。
当年小徐也跟他们一样,偷偷和同学溜出来,不玩一晚上肯定不回家,一家网吧不行就换另一家,就算被遣送回去也会找机会再出来。这种躁动和家境、学习成绩无关,到了青春期,电脑游戏就是男孩们的金矿。
他记得有一次,刚和同学们坐下,警察就来了,同学们都跑得飞快,他却被一个体型宽大的上网者挡住,说什么就是挤不出去,最后被抓住当了典型。
被带到派出所等家长来接时,那个民警也就跟小徐刚从警时差不多大,在他眼里,小徐不是小孩,而是同样有话语权的朋友。他说:“我理解你,小孩儿嘛,谁不上网;希望你也理解我,警察嘛,谁不抓破坏规矩的人。”
青春期需要的就是认同感,那天小徐被说得很感动,连父母来接自己时的痛骂都没听进去。后来,他又见过那位警察一次,但警察已经不记得他了。
后来考警校,很难说没有受这位民警的影响。
像当年的警察理解小徐一样,小徐最后对着两个男孩喊了一声:“注意安全!”
他看了看电脑右下角,时间差不多了,网吧的电话果真响起,小徐接起来。
“喂?老板……哦,没啥大事,都挺好的……那我就关门啦?……没,没啥孩子,这今天这么大雨,估计都在家待着了吧……嗯,嗯,好的好的。”
小徐放下电话,在网吧通知系统里打了一句话:关大门了,六点半再开,有要出去的现在走,后半夜不开门。
白色小弹窗依次在上网者的机子上亮起,有人骂了几句,但没人动弹。大家都习惯了,这种没有执照的黑网吧,还纵容未成年人上网,白天都不开灯,融入进旁边的环境很简单,最怕的就是半夜,一条街只有一家亮灯,警方不查你查谁?因此,为了防止突击检查,关大门是最好的方法。
小徐披上雨衣来到室外,哗啦一声把卷帘门放下,留出了供一人通行的宽度,又钻回网吧内。这样,如果有人突发急病,或者有火灾之类的险情,安全隐患会小一些。
回到吧台里,小徐排查完电脑上的登记信息,低头拉开抽屉,把里面几摞用皮筋箍着的身份证拿出来,挨个查看——不知道网吧老板哪来的路子,反正每个网吧都存着数以百计无人问津的身份证。未成年人上网只能借用成人身份,来上网时,网管往往会准备一叠叠烟盒纸,把身份证号抄在纸壳上递给未成年人。
小徐偏头看了看抽屉里的纸壳——好几天过去了,他一张都没用。
……
雨滴更大了,高层楼首当其冲,在地面几乎感受不到的微风,到了天上拍得窗户啪啪作响。
大多窗口都熄灭了,几盏红色引航灯孤独地闪烁着。突然,白光出现,在林立高楼的玻璃外墙之间完成了数道反射。
白光的源头是一盏头灯,通过边缘磨损的皮带歪歪扭扭拴在一顶安全帽上,那安全帽也是身经百战,上面既有工地的土渍又有红砖磨过的碎末,天灵盖的位置还有一个大坑。
安全帽下是程兵咬牙切齿的脸,同样的身经百战,可这活他之前从没干过。这种恶劣天气,夜间户外作业是万万不被允许的,程兵却被一根摇摇欲坠的安全绳绑在防护窗的铁栏杆上,正在检查这户人家的空调外机。
黄色的工作服反射着光线,它太大了,程兵像是随时都会从衣服里掉出去。他一转身,衣摆就钩在了栏杆上,也不敢用力去拽。屋里跟程兵打配合的老师傅见状探出头,打量程兵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渺小的飞虫。
老师傅帮程兵把衣服解下,程兵用表情道了谢,下意识地朝地面看了一眼,原本漆黑一片,程兵根本不知道有多高,头灯一打,雨丝在狂风的挟持下形成明亮而螺旋的漩涡,程兵竟生出一种自己正在上升的眩晕感,情景意识完全丧失了。
程兵赶紧收回目光,他看到老师傅张了张嘴,但呼啸的气流卷走了声音和氧气,他有些喘不过气,张口大喊了一声:“啊?”接着急促呼吸了几下。
老师傅也放大音量,打着手势,程兵明白了,他是在问:“没事吧?”
待风小了一点,程兵摇摇头,喊了句“可以”,艰难地从工具包中拿出螺丝刀和扳手,对着空调外机工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