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地的规矩,去世之人的遗体需要在家中摆上七人才能入土,所以陈央的尸体今日还摆在后院一口黑漆棺材之中。看到装着自己丈夫的黑漆棺材,陈妻脸上的悲伤之色就愈发浓重了。只见她突然向两人盈盈拜倒道:“两位差爷,我家男人死得真是冤哪,还请你们一定要把凶手绳之以法,让他能死而瞑目。如此未亡人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两位的恩情。”
“夫人快快请起,我们此来正是为了查明是谁杀了陈央,还他一个公道的。”魏勇忙在旁虚扶了一把,然后给杨震打了个眼色,两人就一齐发力,将盖在棺材上的盖子给掀到了一旁,露出了里面躺着的那具尸体来。
这是具三十多岁,模样却甚是丑陋的男子尸体。这陈央不但五官看着有些扭曲,而且身量还不满五尺,配上身旁那个一身孝服的美艳女子,杨震的脑海中不自觉就想到了某位有些相似身份的可怜武姓男子来。
就是魏勇,也是面带怪异之色,显然他也觉得这两夫妻的美丑过于悬殊,实在不那么的般配。
不过很快地,杨震就把这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抛到了一旁,口中道了声“得罪莫怪”后,便伸手和魏勇一起将陈央的尸体给抬了出来,并就在院子中进行了仔细的查验。
但一番仔细看下来,死者除了脑后有好几处深浅不一的钝器敲击留下的伤口,以及小臂和手掌等处明显是突然倒地而磨出的伤痕外,却再找不到其他新鲜的伤口。倒是陈年旧伤却有不少,一看他生前就没少与人殴斗,致使浑身都是伤疤。
从眼前的情况来分析,陈央显然就是被人从后袭击,被石头等凶器活活打杀的了。这倒与陈博昨日在县衙大堂之上所说的与刚才陈宏所言大体一致,看来通过检查尸体是查不出太多问题来了。
于是杨震二人便把尸体重新放回了棺木之中,这才随那陈妻来到摆满了各种祭奠用品的客堂之上。
这堂上的家具倒也简单,只有两张椅子与一张方桌,以及一只架子而已。此刻来了三名客人,陈妻便欲回到里屋再拿两把凳子出来。一旁的陈宏见状忙站起了身来:“五嫂你别累着了,我来就是。”说着便掀帘进了里屋,很快就端了两把凳子出来。
众人落座,又略安慰了陈妻几句后,杨震才把话题引向了案件本身:“你丈夫怎会在如此大清早地遇害?按陈宏所言,他应该是天不亮就已遇害了吧,为何他要在此刻出门?”说着还看了一眼陈宏。
陈宏便在旁解释道:“五嫂,我已与两位差爷说了,在早上发现五哥尸体时他已死去多时。”
陈妻闻言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半晌才道:“都怪我,要是我能劝住他就好了,他就不会……不会有这一劫了。其实,陈央他不是昨天早上才离开的家,而是前天午间……”
“嗯?他中午出去,一夜不归,你作为妻子就不觉得奇怪吗?”魏勇略皱了下眉头问道。
“这个……”陈妻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如实道:“其实他是去村西找斯聪他们耍钱的。他一直就有这么个喜欢耍钱的毛病,过些日子就会去找斯聪他们耍钱,还总是彻夜不归,我也劝过他了,可他就是不肯听。昨天中午,他又要去,我还劝他刚与蔡氏那边结了仇,不要太晚回家呢。他当时也答应了的,还带了灯笼出去,说天黑后就回,能用得着。没想到,他却再也没能回来,我应该劝他不要去的,我应该劝他的……”说话间,又有两行清泪从她的眼中流了下来,看来她也是自责得很了。
这时,那陈宏在旁解释道:“那斯聪是我们村里头一个闲汉,最是喜赌,村子里一些好赌之人总喜欢与他凑在一处。其实家父作为族长也曾劝过他们勿要沉迷这等事情,奈何他们就是不听哪。”说着颇为感慨地叹息了一声。
在安慰了陈妻几句后,杨震突然又问道:“那请问,陈央既是去赌钱的,身上的钱财可还在吗?”
陈妻明显愣了一下,显然在丈夫死后,她全然没有考虑过他身上钱财的事情。但在回忆了一下后,还是摇头:“先夫被人送回来时,身上并无一文钱,就连他时常佩着的一块祖传的玉佩也不见了。”
“哦,看来这案子还有可能是抢劫杀人了。”魏勇若有所思地道。
“这不可能。”陈宏却立刻反对起来:“我陈家坳向来太平,虽说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从未发生过这等拦路劫财的事情。”
“是吗?”魏勇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如此说来,也可能是那凶手顺手拿去了陈央的钱财和玉佩了,又或是,在被杀时无意间失落的。这样吧,陈宏,你且再带我们去案发处看看,或许那儿会有什么收获。”
在杨震他们在陈央家中查问时,陈氏族长陈博也已得知了这个消息。此刻的老族长看着与县衙时的小心恭谨模样全然不同,却是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他也确实有底气如此,因为在陈家坳这一带,身为族长和里正的他,就是这儿的土皇帝,所以他家的宅院在陈家坳很是破旧的房子中显得格外气派精美,他面前所用的午饭,也是有鱼有肉还有虾。这菜肴别说是陈家坳这样的穷地方了,就是县城里,也没几户人家能吃得起。
不过,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陈博却没有动筷吃饭的心思了。只见他把筷子一搁,捻着如雪发白的胡须沉吟了好一阵才道:“事情恐怕会有变数哪。他们这么急着就来查问案子,还去了陈央家看尸体,还向村子里的人打听情况,明显是不怎么肯信我的话啊。”
一旁报了信的陈氏族人很不以为然地道:“太公你这话是不是严重了些?这案子是摆在眼前的,就是在我们与蔡家发生争斗后不久,打伤他们族长的五哥就死了,难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哼,你年纪轻轻的没什么处世经验,懂得什么!”陈博很是不快地瞥了那人一眼:“事情可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其实就是老头子自己,也没有把握敢说这案子就一定是蔡鹰扬那混小子干的。”
“啊?那太公你还……”
“所以说你没经验了,老头子这手叫做借刀杀人。正愁怎么都压不下蔡家人呢,却来了这么个机会。只要我们这次能借陈央被杀一事把蔡鹰扬给定了罪,就势必能把整个蔡家都给拖进来。他们肯定不会甘心让自己人含冤杀头,必然会去官府闹,最终得罪官府是必然的,甚至还有人会因此被抓起来。到那时候,这陈家坳还不是我们陈家的人说了算?”陈博说着又皱起了眉头:“本来以为官府遇上这等案子必然只想着尽快结案,我都把凶手交给他们了,他们必然会让蔡鹰扬招供认罪。可没想到,这次的县太爷竟变得如此谨慎了,那事情可就不好办咯。”
没想到老族长竟是在借陈央之死布了个局,完全是针对蔡家的,这让下面的族人既感佩服,又是心下发寒,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半天才想起眼前情况有变,问道:“那现在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就算是想让那些族人别乱说话都不成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他们想找出蔡鹰扬意外的凶手也不容易,只要拖上一段时日,官府还是会选择这个最简单的办法来结案的。”陈博说这话时,浑浊的老眼中竟也有精光闪过。
虽然陈宏请杨震他们先在村子里用过午饭后再去查看案发现场,可杨震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而是坚持先看现场。至于这究竟是不是他不够信任陈家之人,就不好说了。
出村三里多地,就到了陈宏发现陈央被杀的地方。这是一条两边长满了杂草,只够一人直行的乡间小路。到地之后,杨震一眼就发现了陈央倒地之处,因为那里的杂草间还留着不少干涸发黑的血迹。
这里确如陈宏适才所说的那样,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不过他们也不是白跑一趟,因为在搜索之后,他们还是找到了一块沾着血迹,碗口大小的石头——这应该就是杀死陈央的凶器了,以及一杆已经跌破的灯笼——这应该就是陈妻所说让陈央带去的灯笼了。
当杨震拿起灯笼仔细端详时,一根尚未用过的蜡烛就从破口中掉了出来。好在他身手迅捷,弯腰一抄,才将那蜡烛接到了手中。
只是仔细观察灯笼之后,杨震依然没有其他发现,只好将他们暂时放到一旁,又问陈宏道:“那斯聪的住处在哪儿,你应该认得去那的路吧?”
“差爷想去那做什么?”陈宏不解问道。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或许是最后见到陈央之人,我得找他们打听一下情况,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里,这样他的准确被杀时间就能估算出来了。而这样一来,我们再问蔡鹰扬时,就能更有利些。”
见他这么说,陈宏自然没有不答应再带他们去斯聪的赌窝去问个究竟的道理。便头前带路,领着他们又走了两里多地,来到了一处看着很是简陋的石屋跟前:“两位差爷,这里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