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
敬武与她对案而坐。
敬武自幼长于长安市井,行为大喇喇,并无汉宫公主的仪态。她因将梅子酒往案上一摆,笑道:“喝么?冰冰凉凉,点个炉子喝,可痛快!也便是这时节才有这般好的梅子酒,——我阿娘存了雪在冰窖里,里外封好的,一层一层,密密实实,垒得这酒又凉又痛快!”
“你舍得给我喝么?”她笑问。
“也是奇了,”敬武道,“我带都带来了,你却这般问,我若舍不得,能带到你这昭台来么?”
“这性子我喜欢!不像磨磨唧唧的公主!”
“公主都磨唧么?”敬武撑额问。
“多数都这样吧……”
“唉,”敬武叹息一声,“难怪父皇不喜欢我。”
那个人忽然来了兴趣,问:“你父皇是怎样的人?”
敬武大喇喇挥一挥手:“那我怎知?打出生起就没见过他几回!兴许我兄长知。”
“刘奭?”
“你认得我兄长?”敬武有些惊讶。忽又一想,却更觉怪异,她兄长乃汉室储君,普天下除她父皇,便该是她兄长最受人尊敬,兄长之讳,民者皆需避。眼下这人却是谁,敢直呼她兄长之讳呢?
敬武这才想起,她与眼前这人虽相识许久,但却从未问过此人姓甚名谁。从前只觉脾性相投,能说来话,反正与她同困上林苑的,除昭台,也无旁人了。就当同病相怜么,常常来坐坐,也能消磨时间。
此时才惊觉,她对这人一无所知呀!
因问:“你怎直呼我兄长之讳呢?兄长之讳,普天下间皆需避,我也不敢说的。”
这人眼角恍露出一丝不屑,很快复转,淡淡道:“小公主,你可知昭台宫里住着的人,是谁?”
敬武摇摇头。从未有人与她提起过。
那人忽站了起来,双手支着案,一双眼直瞅敬武:“小公主,你父皇的皇后是谁?”她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敬武因说:“我父皇的皇后,自然是敬武的娘。”
“呵,”她冷笑,“你哪个娘?”
“自然是已故恭哀许皇后!”
提起许皇后,敬武满脸骄傲之色。因兄长曾说过,他们的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如果她还在,敬武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小公主。
当然,敬武知道,如果娘还在,父皇就不会记恨她,父皇也会疼她、爱她。她就不再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孩子。
想及此,敬武的睫毛微微一颤,掩上了哀伤之色。
多可怜呐,没娘的孩子。
她坐敬武对面,目中却有挑衅之色:“你觉你父皇爱你娘么?”
那是自然的!敬武正要回话,却被那人一个眼神挡了回去,那人嗤道:“未见得!你父皇又不止你娘一个皇后!痴心君主?笑话!当年一纸诏书,唬得举天下皆为他寻一柄‘剑’,……如今呢?居椒房者,为谁?”
“王皇后。”敬武脑子还算清醒:“她也是父皇的皇后!兄长曾说过,咱们娘没了,父皇便封她为后,因她人好,她待咱们好。”
“你兄长还与你说过甚么?”她冷笑:“可曾与你说过,你父皇朝三暮四,见一个爱一个,一任君王,封皇后者三。这便还没完呢——你父皇春秋鼎盛,谁知何时还会黜王后,封李后、吴后?”
敬武真被这人说乱了头绪。封后为三?除了她生母许皇后与她初入宫时曾见过的王皇后,还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