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邓莫迟把摩托时速抓到最快,抄了每一条他有印象的近路,陆汀在他背后和人争吵,“是小女孩,别人家刚十四岁的小孩被拐过去了!”信号不好,雨太大,又或是别的原因,他的通话时断时续,“我是谁?普通拨号敢给我挂断是吧,好好看看现在,专线电话,你说我是谁?听懂了就赶紧给我出警!”
他把高官子弟的跋扈尽数拿出,却并不熟练,好像自己也很累。邓莫迟默默听着,心中并没有多少期待,厄瑞波斯俱乐部的水太深了,尤其是总部这一家,突然搜查极有可能会得罪比总统的小儿子更不好惹的人物。果然,当他们抵达那座明月城,挤过雨中仍然熙攘的宽街窄巷,厄瑞波斯的门口毫无动静,只有造型婀娜的艳色招牌还在雨中富丽。
警局的那群窝囊废果然发挥稳定。
陆汀却震惊极了,一时没说出话,神情表明了一切:他刚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两人从摩托上跳下来,一同往俱乐部门口奔去。
跑到门口,上台阶前,邓莫迟突然被抓住脚踝,上一秒他甚至不知道地上还有个人。低头去看,阶脚蜷缩着一个瘦小的家伙,满身都是黑泥,已经和地面混为一摊,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衣裳和肤色。他大概是快死了,完全抬不起头来,抓人像是用了全身力气,但仍然孱弱。
邓莫迟强迫自己蹲下,他托起那人的下巴,就着雨水抹开他脸上的脏污,那张熟悉的面容瘦得脱相,被霓虹照得如同鬼魂。
“哥,哥……”r179呛了好几口,眼皮肿得睁不开,皮肤被脓水撑得透明,“妹妹……咳,在里面!”
“两条腿都腿骨折了,脊柱不知道有没有事,”陆汀已经粗略检查了一边他的伤情,新伤和旧伤,还有被酸雨淋出的溃烂,“腰侧面应该刚被钝器砸过,还在渗血。”
“你送他去医院。”邓莫迟道。
“我得和你一起进去,”手环的热敏键盘在雨中闪动幽幽蓝光,陆汀的声音压抑着颤抖,“我叫救护车,我叫救护车。”
“直走,再过两个路口就有急救中心,”邓莫迟把r179抱了起来,“腿已经坏了,不能再失血过多。”
号码横在光屏上,陆汀最终没有按下去。在此时,此地,公共服务的信任体系似乎已经在他心中崩塌。他默默弯下腰,把快散架的小男孩接在自己背上,小心地托稳。邓莫迟格外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在雨中跌跌撞撞,也看到弟弟血肉模糊的手,徒劳地张开又攥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那边安定下来我就回来找你,很快的,”陆汀跑了两步又回头,“你注意安全,一定要保持联系!”
邓莫迟已经进入了俱乐部的大门,他听到陆汀的话,却没有工夫应答。在这偌大的四层建筑中寻找一个小女孩,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有服务员迎上来,大概是他被雨淋透的落魄模样引人怀疑。试探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那人被邓莫迟看着,突然就乖乖闭嘴引路,他带邓莫迟去找了一个领班,领班又和他经历了同样的变化,从戒备到顺服,再到把邓莫迟领到正确的地方,倒在墙角,沉沉地睡去。
按平常来说,催眠两个人轻而易举,但邓莫迟已经感觉到吃力。他站在一间地下室门前,残花败柳的脂粉气跟着他一起沉下来,还有泛滥的信息素,裹着满楼翻滚的欲望。那扇门已经被领班打开,里面黑洞洞的,还在散发着更加令人头痛欲裂的气息。
直觉已经来了,它从不迟到,这也正是邓莫迟畏惧那扇门的原因。是的,他在畏惧,手指接触门板的时候感觉到夸张的冰凉,等他抬步走进去,站在那个房间里,冰凉就沁入他每一寸皮肤,好像能把血管都冻硬。
奇迹终究是没有发生。
这个长宽至少各有五米的房间,水泥地面上铺满白色塑料布,每一块上面都是一具小小的尸体。六十个。邓莫迟不想数,但他的大脑先于他一步做出了反应,光线再暗他也还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让他非常绝望。
邓莫迟走在尸体的空隙之间,避开那些细小的四肢,在房屋的东北角找到自己的妹妹。她穿着精致的红色洋装,洋装带血,所以裙摆被染成黑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伤痕都被厚重的粉底粗糙地掩盖下去,蓬乱不堪的麻花辫静静摆在她胸前,邓莫迟辨认不出,这是不是自己编的那两条。
他把一张惨白的标签从r180脸上撕下。那块被遮住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
标签上写着:莉莉,非人造人,oga女,14岁,10月27日死亡,预10月30日出库。
用自己的外套把r180裹紧,打横抱出地下室时,这张标签沾在邓莫迟的手背上。他迎面遇上不少看到监控来抓他的保安,当他们纷纷倒地时,这张标签还是留在原处。所谓“出库”是什么意思,一个惨死的女孩被收拾得浓妆艳抹,送出去掩埋,还是什么?
这个问号裹挟着巨大的呕吐欲,蝗虫群似的从邓莫迟全身擦过,他咬破嘴唇以保持冷静,是愤怒还是麻木都不重要,在这片天和地的狭窄夹缝中,他的感受从未重要过。邓莫迟只是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现在正要去做的事,首先他要找到负责人的办公室,在第四层,领班刚才已经全都说了,接着他要从那间屋子的电脑里查出每一个嫖客的信息,把负责人杀死,再去杀那些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