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查封他们的家。
父亲果真是一个贪污犯,而且是一个长期贪污,多次贪污的贪污犯。
父亲已在法律面前低头认罪了,被判刑八年。
父亲在外还供养着一个只有二十五岁的女人,和那女人姘居了整整六年……
家中的房产、家具、存款都统统被没收充公了。
母亲不得不带着他们来到这条小胡同这个大杂院住下。
他们对父亲的爱对父亲的尊敬对父亲的血缘之亲骨肉之情,连同&ldo;父亲&rdo;两
个字从他们快乐的儿童世界中抹掉了。羞耻如同厚厚的茧壳一层层缠裹住蚕蛹,
从此缠裹住了他们还未接触过任何丑恶的幼小心灵。他们不能理解那个在家中似
乎对母亲很体贴,在邻居面前似乎很正派的父亲,原来竟是一个伪君子。这种忍
心的欺骗使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对生活可怕又可耻的另一面受到强烈无比的震撼。
他们从此变成了两个孤僻的自卑的孩子。
父亲由于生病提前三年获释。
母亲居然还将父亲接回了家!弟兄俩不跟父亲说一句话,也对母亲产生了鄙
视,对母亲变得粗暴起来。父亲卑下地承受着儿子们对自己的惩罚,母亲隐忍着
儿子们的粗暴。那正是&ldo;文化大革命&rdo;第二年,两兄弟都没有加入&ldo;红卫兵&rdo;。
他们自认为是比那些&ldo;走资派&rdo;、&ldo;右派&rdo;、&ldo;反动学术权威&rdo;、&ldo;资产阶级臭
知识分子&rdo;的子女们更卑贱的人。那些子女们也还有暗中互相同情的伙伴,而他
们则属于&ldo;坏分子&rdo;的后代。&ldo;坏分子&rdo;的内涵除了贪污犯还包括盗窃犯、抢劫
犯、强奸犯、诈骗犯。他们觉得自己是掉进了社会的垃圾桶里。
按照&ldo;给出路&rdo;的政策,父亲成了这一带赶脏水车的人,一个哑巴似的最负
责的赶脏水车的人。
父亲每天在这一带小街窄巷中敲起梆子的时问,从未早过或迟过一分钟。是
想以此向人们表示忏悔?还是想以此获得人们的一点怜悯?只有父亲自己心里知
道。从没有谁对父亲表示过什么,他在人们眼中与那匹拉脏水车的老马没有区别。
那匹拉脏水车的老马,生命力是很强的,并没在哪一天如人们担心的那样突
然倒下。父亲却在有一天帮一个女人拎起脏水桶往脏水车里倒时突然倒下了。脏
水泼了他一身,再也没爬起来。
兄弟俩的耳膜又开始熟悉另外一种声音。一种像木梆声一样单调,但绝不如
木梆声那么脆响的声音‐‐一种持续不断的嗡嗡声。
母亲纺石棉线的声音。
每天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在那种持续不断的嗡嗡声中,满屋飘飞着白雪
般的石棉的飞絮,哥哥伏在小炕桌上,聚精会神地解数学题或几何题,仿佛社会
上发生的一切&ldo;轰轰烈烈&rdo;的事件都与他毫不相干,他要独自进入一个数学或几
何的世界里去似的。而弟弟则缩在墙角,瞪大眼睛编织着该属于成年人的梦‐‐
塞满一个个抽屉的钱,宽敞的房子,体面的衣着和人们的真诚的尊敬,借以哄骗
自己那颗幼小的心灵。
弟弟当时唯一能够获得安慰的是:哥哥在学校里曾是个门门功课都名列前茅
的学生。这一点如一缕烛光照耀在弟弟身上,也照耀在弟弟心里。虽然小小的自
珍的蜡烛是持在哥哥手中的,却使弟弟感受到了那微弱的烛光对他的宝贵。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