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虽未查出淇妃与此事相关的实证,但无论怎么看,淇妃即便不与朱沢微对立,他二人也是两不相干的,今日怎么又会站在朱沢微这边,帮他谋害朱南羡呢?沈奚若有所思,片刻,竟开口喃喃道了一句:“什么都是假的。”这是奶娘临终时,留下的话,他别过脸看向苏晋,“他们这一局,究竟布了多久?”苏晋摇了摇头:“我起初以为不过一两年,羽林卫出事后,又想大约年,眼下竟也看不透。只觉我们之前参破的不过是一层表象,这里头算计了更深的东西。”她略一思索又道,“好在可借由凝焦一事,顺藤摸瓜找找淇妃的线索。我在后宫无人,不知当如何去查,何况眼下也无更多精力,你左右养伤,闲来无事与其耽于过往,不如细想想到底还有什么是假的。”一一一章正月十五开朝,当日小出殡。灵柩自东宫抬出,一路送往梓宫,群臣着青衣皂带跟随仪仗队一同而往,白纸裁成的银钱落满整个宫禁。朱悯达与沈婧的灵柩要在梓宫停灵半年,等地宫建成,再由大出殡送往皇陵,到那时已是七月流火的时节了。朱沢微知道祈福当日,在城门外看到朱南羡的人实在太多,诬陷他谋害太子终究是立不住的,是以小出殡翌日,他便借由一道旨意言明祈福之日,十三殿下自回南昌府途中听到钟鸣之音,折往昭觉寺营救太子,奈何去得太晚,营救不成反被奸佞所害,如今身受重伤,于东宫静养,等闲不得探视。随后几日雨水一过,伴着惊蛰几声惊雷,谋害太子之案也水落石出——说是当日羽林卫数支兵卫同时反叛,伍喻峥虽率兵尽力抵抗,奈何敌众我寡,一时保护不及,致太子与太子妃惨死。至于兵卫因何反叛,又受何人指使,却是草草不清。众臣心中有疑,倒也有人上书请求彻查,但朱沢微应是应了,事后便高高挂起,且如今宫中局势扑朔迷离,等时日一久,朝中质疑声便愈渐少了。二月时,北方传来一喜一忧两个消息。喜的是四王妃沈筠平安产下一子。其实沈筠原定的产期是三月初,奈何一月中旬,太子妃沈婧薨逝的消息传到北平,未能瞒过四王妃,沈筠惊动之际腹中阵痛,竟提前两月破了羊水,好在有惊无险。然而忧的却是北凉得知大随太子去世,国祚不稳,已集结三十万大军在边界整军。这消息一出,朝堂顿时炸开锅来。北凉与大随北疆纷争已久,此事若放在寻常,并算不上棘手,可眼下朝局纷乱,人心浮动,岭南一带流寇四起,东海更有倭寇频繁扰境,西北境外敌国虎视眈眈,北凉在这个时候纠结三十万人,无疑雪上加霜。朝堂诸臣众说纷纭,又莫衷一是,到了最后,看看朱沢微又看看柳朝明,竟不知以谁马首是瞻才好。这也无怪,当年朱景元诛杀功臣,将帅之才所剩无几,除开四王,十二,十三三位皇子,余下便只有戚无咎,与两三位老将军。这日早朝下来,朱沢微迫不得已,只好与柳朝明商议。柳朝明倒是看得开:“着戚无咎去东海;十二殿下回岭南;十三殿下若在东宫养好伤了,便去西北守着;至于北疆,眼下虽有四殿下北平府的将领守着,然形势最是危急,当令四殿下不日启程返北。”朱沢微虽与柳朝明诸多政见不合,但柳朝明最后这句话却说到了他心底。但朱沢微也知道,眼下是夺储大好时机,想要将朱昱深支去北平却没那么容易。这厢商议下来,天边已是层云压境,京师的春,日日都有雨落,整个宫禁晦暗有风,朱沢微站在宫檐下若有所思。朱弈珩看他这副样子,说道:“七哥,我觉得柳大人的话有些道理,眼下大随内忧外患,您若能让四哥出征,一方面可解北境之忧,更要紧的是四哥一走,您在宫里的位子不就更稳了吗?”朱沢微虽未对朱弈珩放下戒心,但他这番言辞正中他的下怀,是以答道:“你以为我不想支开朱昱深?但他肯走吗?而今朱悯达死了,朱南羡被关着,十七是个没出息的,逃去了南昌府,这宫中已算是没有嫡皇子了。且二哥老早便被柳昀整死了,三哥被苏时雨参成了个废人,这宫中的皇长子不是他老四朱昱深又是谁?“他倒是不动声色,成日在北大营忙他的军务,擎等着本王帮他将朱南羡料理了,等着父皇病逝,他虽非嫡却是长,名正言顺就该继承大统。”朱弈珩道:“照这么说,七哥这一通奔忙,岂非都为了四哥做嫁衣?”“无妨。”朱沢微笑了笑,“朱昱深的兵力都在北疆,眼下动乱,更无法调度。他且顾着在京师打好如意算盘,等着本王的凤阳兵一到,他便端正站好,等着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砸死好了。”朱弈珩想了一想,说道:“七哥,我有办法让四哥回北平。”朱沢微听了这话,眉梢一抬:“果真?”朱弈珩的眸色诚恳之至:“请七哥且信十弟这一回,十弟一定不让七哥失望。”他二人这厢说着话,天地间雨已落下了,朱祁岳抬眸望向这漭漭密密的雨丝,半晌,开口道:“七哥,我想回岭南。”自东宫凝焦案后,朱沢微便对他这个十二弟分外不满,明明是他的人,却非要秉着义气保护朱南羡安危,弄得里外不是人不说,现在竟还要自请回岭南?朱沢微不悦道:“你不知你是这禁宫之中唯一能名正言顺领亲军卫的?你若回了岭南,那这无主的兵权便成了谁都可以做主,到时宫中一乱,等你征战回来,这帝位之上坐着的已不知是谁了,若还姓朱便也罢了,最怕最后是姓柳的,江山都易主了,你还打什么江山?”朱祁岳道:“可眼下外敌扰境,疆土之内水深火热,不管帝位上坐着的是谁,难道不是先守疆土,保百姓最重要?”他默了一下,眉间忧色愈浓:“我是不太懂朝堂时局,可我常年在岭南领兵,却晓得一旦有流寇山匪,一旦有外敌入侵,百姓要遭多少无妄之灾。”他回想了一番,说道,“七哥,你是没见过岭南的流寇,他们纠集起来宛如正规兵卫,更时与南疆外敌勾结,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何况广西一带天灾连年,至今都未有缓和。十哥那里什么状况你也知道,他自己入不敷出还要慷慨解囊,救济平民。倘若岭南一带的流寇自广西流窜北上该怎么办?到那时岂不由南往北,从桂林府到南昌府再到京师,沿途百姓都要遭灾吗?”朱沢微听了朱祁岳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可他想了一下,却道:“如今的朝局实在危急,你若一走,那整个朝纲便彻底乱了。你容七哥再想想,我这两日好琢磨个法子,实在不行,便让罗将军去岭南。”朱祁岳道:“可罗将军年事已高,此去岭南何时将返?怕是再不能回京师。”“妇人之仁!”朱沢微斥道,“你自小便是这样,既想顾全这一头,又想保全另一头,难道不懂顾此失彼,得不偿失的道理?要攘外也得安内,时局已如一根绷紧的弦,你走了,倘若这根弦一断,且不说别的兵卫,但是羽林卫,金吾卫,锦衣卫之间就要打一场,随后你是愿见朱南羡带着南昌府兵踏破我凤阳之境,还是愿看着朱昱深带着他北平军卫迈进京师之门?到那时百姓不遭难吗?“封藩就是这样,到最后总有一争,天下大统只容得下一个王,不流血不起干戈必不可能,争到今日局面是天下百姓有此一劫,你我既在上位,虽需担待,但也不需过分担待,总不能一力撑到最后,连自家江山都拱手让人吧?”朱沢微说到这里,将语气一缓:“自然,你的顾虑为兄都明白,这样,等时局稍事缓和,为兄即刻准你回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