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将一小瓶亲手酿造的青梅酒塞到小夭手里,搂住了她的腰:“赤水秋赛那一年,你离开时,我很想去送你,人到了码头,却只能坐在马车里,让侍从把一篮子食物送过去。本想远远看你一眼,可只看到玱玹、阿念、丰隆、馨悦四人话别,直到船消失在赤水上,也没有看到你。明知道这一去你就会恢复王姬身份,我和你不见得能有缘分,心里很难受,却不停地安慰自己,将来我会陪着你一块儿再走一次这条路,也会亲口告诉你,那天我去送你了。”
小夭鼻子有点发酸,倚在璟怀里,一边喝着青梅酒,一边看着两岸景致飞掠后退。
一路行去,璟还真的是游山玩水,并不着急赶路,时不时让船靠岸,带小夭去寻幽探秘。
虽然小夭曾在大荒内流浪百年,可只在中原一带游荡,并未真正在高辛游玩过。璟却不一样,自小被作为未来的族长严格培养,刚懂事就跟着涂山氏的商队行走于大荒内,不管是毒虫恶兽聚集的百黎,还是风云变幻的海上,他都曾经走过。这一次带着小夭游玩,就像是旧地重游,哪里有好看的景致,哪里有好吃的食物,他都一清二楚,凡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一点不需要小夭操心。
自母亲离去后,小夭第一次觉得她依旧可以做个孩子,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吃喝玩耍。
晚上,两人露宿在山顶。
小夭笑道:“给你露一手!”她像只猿猴般,攀上树去挑地方,打算在树上歇息。
璟却拿出一个一尺长的玉筒,拧开盖子,几只蜘蛛爬出来,挥舞着八只脚,在树与树之间忙碌。
小夭辨认了一下:“盘丝蛛?你要纺纱吗?”大荒内,和鲛绡齐名的盘丝纱就是用盘丝蛛吐出的蛛丝纺成,薄如蝉翼,柔若流云,水火不伤,刀砍不断,十分珍贵。
璟飞跃到小夭身旁,揽住她,将带着寒意的山风挡在外面:“这是我小时养的盘丝蛛,不过养它们可不是为了纺纱。”
小夭目不转睛地看着,八只蜘蛛一边吐丝,一边忙忙碌碌地织网,它们就如世间最灵巧的织女,不过一盏茶工夫,一张精巧的网就织好了。
八只蜘蛛向着璟爬来,璟给它们各喂了一滴玉髓,八只蜘蛛好像很满意,摇摇晃晃地爬回玉筒里。
小夭打量着蛛网,不知道璟用什么常年喂养盘丝蛛,它们吐出的蛛丝是海蓝色。这张海蓝色的蛛网呈八卦形,八个角与树桠相连,中间悬空,蛛丝横竖有序,呈细密的格纹,却又一圈圈交缠,犹如涟漪,朦胧的星光下,整张蛛网好似一匹精美无比的蓝色绸缎。
小夭左看右看,都想不出璟要这么一张蛛网干什么,困惑地问:“你打算带回去做衣衫?”
璟笑,猛地抱住小夭向下跃去,小夭还未来得及惊呼,就发现自己掉到了蛛网上,非常舒服,就像躺在一张柔软的睡榻上。
小夭好奇地摸着蛛网,不但柔软,还带着一点暖意,她大笑起来:“璟,你小时也真是个淘气的,竟然想出来这种露宿荒野的方法,不过,也只有你们涂山氏才住得起。”
璟眼中有对过去的缅怀和伤感,微笑道:“母亲和大哥一直很纵容我。”
小夭仰躺在盘丝榻上,望着头顶的广袤苍穹,璀璨星辰。
自从流落民间,小夭露宿过无数次,露宿在她眼中,并不是风雅有趣的事,而是无家可归,意味着各种危险,睡觉时要保持警醒。可今夜,露宿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小夭低声说:“璟,这段日子我觉得我好像变小了,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是在娘身边。”
璟猛地咳嗽了几声,无奈地说:“这实在不像是夸我。”
小夭翻了个身,两人四目相对,她含着笑说:“不是说你像我娘,而是说……就像小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忧虑,每天都很快乐。”小夭唇畔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一切都像是做梦,我真怕像以前一样,一下子梦就醒了。”
璟轻轻亲了她一下,说:“这不是梦,我们会这样一直走完一辈子。”
小夭微笑:“嗯。”
山风摇着他们的盘丝榻,两人相依相偎,看着满天星斗为他们而璀璨。
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个多月后,季夏之月的月末,璟和小夭的船行到了归墟海中。
再往东南行驶,就要进入五神山的警戒区域,一直听命行事、从不多言的潇潇委婉地对璟说:“族长,如果想去海上游玩,不如往北行,东海的风光也是极好。如果要谈生意,不如让小姐在这里等候。”
璟说:“也好。”
璟命大船改变航道,向北行,去东海。他带着静夜和胡哑乘小舟去五神山,等谈完生意,他会去东海与小夭汇合。
小夭站在船尾,目送璟远去。一叶小舟,与大船背道而行,不多久,小夭和璟就再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等小舟驶入五神山的区域,蓐收乘船来迎接,璟带着静夜和胡哑上了蓐收的大船。
快要到五神山时,璟对蓐收说:“还请大人先去向陛下奏报一声,就说涂山璟和西陵玖瑶求见。如果陛下愿意接见,我们再上去。如果陛下不愿意接见,我们立即原路返回。”
蓐收愣住。一直站在璟身后的静夜上前两步,摘下人面蛛丝织成的面具,微笑着说:“蓐收大人,很久不见,近来可好?”
蓐收沉默了一瞬,说道:“我这就去见陛下。”他再顾不上礼节,召唤出坐骑,闪电一般消失在云霄中。
小夭站在船头,看似一脸平静,心中却忐忑不安。璟拍了拍小夭的手,示意她不要多想。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当船到达山脚时,蓐收恰恰返来。
小夭看似一派泰然,心里却全是紧张。蓐收微微而笑,对小夭和璟说:“陛下请两位上山。”
小夭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心未及放松,又被另一种紧张盘踞,竟然不敢登上云辇,璟先上去,伸出手,鼓励地叫道:“小夭。”
小夭的心安定了几分,握住璟的手,跃上云辇。不过盏茶的工夫,云辇停在了承恩宫的朝晖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