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地處偏僻,討論事情可以不用擔心被聽見。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顏偉背對著時清在一株千年古松的前方停了下來,看似平淡的語氣充滿不容推諉的認真。
「我不是說了一切都是緣分嗎?」時清清亮的聲音迴蕩在林間,唇邊依舊帶著淺淺笑意。
顏偉冷然的嗓音提高幾分,透露出些許不悅,「小嵐或許不是很清楚,但我們倆都是明白人,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所謂的緣分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
在修道界人的眼中,世人口中所謂的緣分,不過是一連串精密計算後、人為操縱的結果。
「你何苦執著於我的目的?既然我一開始沒說,現在也不可能會說。」時清本就高昂的聲調又高了幾分,每個人行事都有自己的原則,就算他和顏偉交情頗深,也不會有所例外。
「我只想知道你要處理的事,是不是和宋嵐的大劫有關?」顏偉深吸口氣,緩緩說出自己的推測。
「是,也不是。」時清模稜兩可的回道,「我只能告訴你,我來這裡是為了修正一件歷史上的錯誤,不管我做了什麼,都是為了你們好。」
「你把話說清楚!」顏偉突地轉身,臉色難看地按住時清的肩膀。時清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無疑間接證實了他的懷疑,在這裡即將發生的事,果然和宋嵐有關係。
「就算你問清楚又有什麼意義?這樣的未來是很久以前就注定好的,以任何人都無法扭轉的方式。」時清直視著顏偉的雙眼,輕脆的嗓音重重敲擊著他的心門。
「你可以轉命、轉運,但是在久遠之前就譜好的因果,是沒有人能夠改變的。那就像是張龐大的蜘蛛網,一旦觸動其中某個點,所導致的後果絕對超乎想像。」
「你到底想說什麼?宋嵐她……」不過是一個人命中的大劫,怎麼會扯到因果問題?宋嵐的前世怎麼看也不是大奸大惡的人呀!顏偉不斷搖頭,一時間難以置信。
「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世間的因果遠比我們所知還來得複雜,善心有時不一定會帶來善果,惡念也未必就會導致惡果。」讀出他心底的震驚,時清幽幽地開口,看著他的眼神帶上一分憐憫,那是顏偉熟悉的,時清慣常用來注視那些受困於因果之人和鬼魂的眼神。
顏偉痛苦的收回手,遮住臉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對小嵐的大劫袖手旁觀?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時清說的這些道理他再清楚不過,畢竟他對許多人或鬼魂說過無數次類似的話語,只是此刻立場由說話者轉為聆聽者,他才知道這些話聽在耳中,竟是無比的諷刺。
「我並非要你坐視不管,不過當結局來臨的那一刻,我希望你能夠尊重命運的軌道。」還有她的選擇。時清垂下眼,避開顏偉痛苦的目光,他是局外人,所以無法了解顏偉的痛苦,但無論這話聽起來有多殘忍,站在朋友的立場,他都不能不說。
顏偉痛苦的閉了閉眼,轉身一拳狠狠搥向樹幹,震落一地枯葉,沉重的壓力累積在胸口,他仰頭想藉由吶喊驅走那股鬱悶,但彷彿有什麼東西硬生生堵住了氣管,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顏師兄你別這樣。」時清皺眉,伸手輕拍他的肩膀,打小就出家的他,情緒鮮有起伏,顏偉如此激動的反應,在他的認知中是相當陌生的。「甲之良藥,乙之砒霜。你所做的抉擇,對她而言未必是最好的。」
「別對我說這些好聽話,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顏偉扯住他的衣領,咬著牙一字一字的說,瞬間有種難以形容的憤怒在他心底然燒,連他自己也不甚理解的話就這麼衝口而出,「為這世界她犧牲的難道還不夠嗎?」
難以抑制的情緒讓他全身激烈的顫抖,眉心之間隱隱呈現黑色,似是走火入魔,同時身上的靈力爆發開來,造成周圍的磁場陷入混亂,時清沒料到他會有此變化,受到力量衝擊,頓時吐出一口鮮血。
「不好!」感受到顏偉身上的力量陡然倍增且不斷向外擴散,時清驚呼一聲,雙手迅速結成金剛指印打在顏偉印堂上,白光從他指尖射出,想要化去顏偉突生的暴戾之氣。
可顏偉的執念提供了黑氣良好的餌食,一時間竟與時清的法力僵持不下,甚至越來越強大,隨時都有失控的可能。
時清心念一動,伸手沾了唇邊的血點在顏偉額頭,跟著高聲大喝佛謁:「由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顏偉本就是個理智之人,只是一時情緒失控,此時忽然聽見佛謁響起,整個人宛如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瞬間神智恢復清明,眉間黑氣盡數褪去。
「天呀!我是怎麼回事?我這是在做什麼?」顏偉跌坐在地,懊惱地盯著自己的雙手,身上的衣物全被汗水給浸濕,自從接近侯村之後,他就開始產生莫名其妙的想法,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彷彿在他體內深處藏有一個沉睡的人,現在那個人清醒過來,逐步影響著他的意志。
「不過是心魔而已。」時清無所謂地笑了笑,伸手拉他一把,表情依舊平靜,好似方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此時天空已經染上一層墨色,銀白月光悄悄從雲層後方透了出來,遠處炊煙送來飯菜的香味。
「回去吧,別讓她擔心你。」
顏偉無聲地點頭,緩慢地走回公館,淡淡月光下的背影看起來竟是無比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