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住她的身子问:“你怕什么?”
嚓——窗外掠起一道刺目的闪电。吴嫣在我怀里吓得一哆嗦说:“抱紧我,我怕忽雷,我好怕,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呢,一点思想准备没有,一点都没有。”
我就这样抱着她,听着窗户外面哗哗的雨声,感到一切都平和安静了,也许我要抱着这个女人度过一生,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待她呢。时间在风雨中慢慢流趟,吴嫣睡着了,我把她的头轻轻安放到枕头上,给她拉上条毛巾被,用手掠了掠粘在嘴角的乱发,她已发出细微的鼾声,眉头却紧紧蹙在一起,在额头上揪起一个疙瘩,她不安地呓语,手臂偶尔受惊似的抽搐。她睡了,不再张牙舞爪,不再盛气凌人,不再专横跋扈……我认真端详着她,黑色的眼圈,暗灰的皮肤,失神的表情……怜悯在心里爬来爬去,我没有好好关心眼前这个女人,她在情感上受到了委屈,此刻的她看上去是多么的彷徨无助啊,我暗暗下决定以后要好好对待她。
想到要和吴嫣结婚,要好好照顾她,我感到酸涩和委屈,我想到了雷雅文,想到了艾艾,脑子里乱头杂绪,越缠越乱,怎么也没办法入睡。
窗外的雨一阵紧过一紧,闪电和雷鸣间或从远处传来,已不象刚才那么暴烈,困倦象涨潮的海水慢慢淹没了思绪,我似乎也睡着了,耳边响着刷刷的雨声。
哒哒——
哒哒——哒哒——
哒哒——
我做梦了,我梦到雨点子落在荷叶上发出微小的动静,但雨下得似乎更密更急,声音也更加频繁。吴嫣不舒服地翻了个身,手臂呱哒搭到我腹部上,我清醒了一些,可梦中雨打荷叶的振动不但没停,反而在耳边显得愈加清晰,我向四周看了一眼,蓝色的窗帘,斑驳的小方桌,脸盆架,暖水瓶……不是梦,可哒哒声仍时断时续地从某个很近的方向传来,我开始细心地寻找动静的来源,门,对,敲门声。这么晚了,是谁在外面捣乱?会不会是小偷,我困惑地躺在床上不敢乱动。可声音却极有耐性执着地响着。我随手捞起一把水果刀,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吱嘎——猛地打开房门。
风狂涌着挤进屋子,我浑身跳起鸡皮疙瘩。
她象刚从海里捞上来的鱼,浑身上下被雨水浇得净透,似乎连身子里面也浸满了水,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湿淋淋的滴水,双脚站在一汪湿的水印当中。她衣服凌乱,头发一撮撮地黏在头皮上,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一种深深的绝望镶嵌在脸上。她呆呆地注视着前面的空处,瞳孔却抓不住任何有形的物体,她象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还未从打击中完全苏醒,她的表情象被什么东西咬碎了,整个身心似乎都笼罩在蚀骨的悲痛之中。
她的样子很吓人。
我双手紧张地握住她的双肩,搀扶着眼看就要瘫软下去的身体问:“出什么事儿啦,丫头?出什么事儿啦?快告诉我。”
她密实的睫毛跳动了一下,她茫然地抬起头,她想用眼睛抓住我,可抓住的仍旧是一片无穷无尽的茫然,她的痛苦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枯井,眼泪在胸口抽汲了许久却找不到泪腺的源头,她麻木地注视着我,象注视着自己镜子中的影像,她象丢失了记忆,丢失了意识,她象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象暴雨中的一枚枯叶。她的表情让我想到了亡灵和鬼魂。
她吓倒了我。她让我从头皮梢上升起越来越浓的恐惧。我紧紧捏着她的肩膀,紧紧捏着,捏得手都酸了,可她却感觉不到肉体的痛疼。
“小雷,小雷,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声音里带出的悲伤象是戳到了她的部分感观神经。
她瞪大发直的眼睛,我发现自己的影像在她死人般的瞳孔中复活了,那双黑黑的睫毛扑闪着,汪出一片汪洋的泪水,泪水如决堤的河流,如汛期的梅雨,开始急骤地流趟……泪的滂沱,让人产生的不是雨打梨花的怜惜,而是雨折残荷的凄楚,风折衰草的悲怆,她的泪把我心窝里的痛疼全都掏了出来,我不由自主地随同着她无声的呜咽战栗。
到底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我开始发毛。
泪水,只有泪水,她似乎只能用无穷无尽的泪水才能诉说此时的心情,可我听不懂,我恨我听不懂她的语言,可我的心却被她泪水浸泡的越来越湿,象一只手术刀正在慢慢把它剥裂。我用手掌去擦试她脸上的眼泪,手掌却象一架发动机再度起动了泪腺的闸门。她的小脸象个冰苹果,牙齿又开始狠狠地咬住嘴唇,血顺着牙逢被泪水冲到嘴巴上。
小雷的身体象是一条由泪水交汇而成的河流,泪水流尽时,生命也会紧跟着死去。
“我快急死了,吓死啦。”我踱着脚说。
小雷的嘴唇受了风寒般哆嗦起来,她吃惊地张大嘴巴,脸色煞白……紧接着她眼神中惊跳动出另一种神情,象朔风席卷过大漠,是恐怖,是难以忍受的恐怖,是愤恨,难以忍受的愤恨,她麻木空洞的表情扭曲变形得丑陋,她眼底的火焰似乎能焚毁一切。她的牙齿下面流出更多鲜红的血,她的脸象被鲜血染过开始变红,脖子也开始变红。
我感到背如芒刺,有股凛冽的气势压过来。
吴嫣不知何时起床了,她的脸色依然灰暗,神情依然怪异,她也吃惊地张大嘴巴,象一只被猎人盯住的野兽。我的身子本能地挡在小雷面前,我担心吴嫣会大发小姐脾气,小雷会吃亏。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吴嫣虽然死死盯住小雷,但她眼神里竟有畏惧,虽然她极力掩饰,可她的腿在微微发抖。雷雅文抬起头,推开我,一步一步逼向吴嫣,啪哜——啪哜——她抬起手毫不客气地左右开弓,狠狠地抽了吴嫣两计耳光,泪水再度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