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成了一种极历害的传染病,人人见了都象躲避瘟疫般惟恐不及,就连雷雅文看我的眼神儿都流露出几分怜悯和不屑,她也不信任我吗?我很悲观,觉得生活真他妈的象戏剧。
我给黄小岚打过几次电话,都没打通。她的风情,老练,精明,妖娆,就连她身上曾经持久的香水味道都在想象中有了尸体腐烂所散发出来的恶臭。
后来张主任又找我谈话,他苦口婆心地说:“江北,咱们这次的问题牵扯到不少人,你的问题也不算严重,你最好及早坦白,给组织上一个明确的态度,把欠款补上,也许上级会宽大处理的。”
我抵触地回答:“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张主任不高兴地沉下脸来道:“最近进的这批药,是你签署的药品进货同意书,黄小岚都承认了,她亲手送给你药品回扣二万元,这也有假?”
我说:“我签字是受李东明主任的委托,这件事儿黄小岚和安华都可以作证,至于你说的药品回扣,我没收过。”
“可李东明主任说,他当时在北京,进药的事儿他根本一无所知。而且你的话还存在疑点,有人看到黄小岚给你送过钱,你为什么还要狡辩。江北,你要端正态度,医院查清楚这件事也是出于对你的爱护,希望你能理解配合。”
“黄小岚是给我送过钱,但那钱是我和她借的,我还写了借条。”
张主任问:“借条呢?”
我懊恼地说:“你问她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从医务科出来,我也没心情工作,办公室也懒得去,我讨厌那些好奇的象针芒一样扎人的目光。不如去病房看看那个断指的小姑娘,她仿佛是黑夜里的萤火在我灰暗的心灵上偶尔带来微弱的光亮。小姑娘的手指已经成活了,她老远看到我就兴奋地大叫,叔叔你好。我急步走过去,把她抱起来问,手指还痛不痛?
“不痛,不,一点点儿痛。”
小姑娘扑闪的大眼睛里燃起的快乐之光可以溶解掉世上所有的阴暗。
“江北。”
我没想到雷雅文会在这儿,她的眼睛望里面跳动着让我不敢直视的内容。是怜悯吗?
“喔,你也在。”
“叔叔,叔叔。”小姑娘用另一只手触摸着我的脸说:“小雷阿姨经常来看我,给我讲了好多好多好听的故事。”她俯下脸来,嘴唇贴在我耳朵上细声细气地说:“妈妈说,这个阿姨是你媳妇,我长大了也要当你媳妇,你说好不好。”我笑着摸摸她的小嘴巴说:“你知道什么叫媳妇吗?”
“当然知道,就是天天可以看到你,天天给你做饭吃,天天听你讲故事的女人呗。而且……”小姑娘神秘地眨巴着眼睛悄悄说:“我长大了要象白雪公主一样漂亮,你象白雪公主里的王子。”
“哈哈。”
我笑了。
不知道雷雅文有没有听到她稚气的语言,我一直在逗小姑娘说话,很专注地逗她,但心却牵系在小雷身上。
“来,文文,要打点滴了。”小雷朝她招了招手,我把小姑娘轻轻放在病床上。
原来她叫文文,原来她和小雷有着同样的名字,我心里跳过一阵温暖,偷偷抬眼瞅了瞅小雷。她看上去很平静,自从母亲死后,她成熟了许多,似乎这个世界的任何风雨都打乱不了她的宁静。
从病房出来,雷雅文跟着我一起走出来,她问:“你用药品回扣的钱给我妈付的治疗费?”
我说:“不是,钱是我借的。”
她说:“你借了黄小岚的钱?”
我说:“是。”
她说:“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说:“我不傻,这没什么不对。”
她说:“听说医院要你把钱还上?”
我说:“你别担心,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一切都会得到澄清和解决。”
安华从对面笑着走过来道:“呵呵,你们俩聊什么这么亲密。江北,你不是要和吴嫣结婚吗?恐怕我是没机会参加你们的婚礼啦,不过礼金早就准备好了。”
“无耻!”小雷低头狠狠地骂道。
“谢谢。”我平静地说。
我担心地看看小雷,她别过脸去说,你忙去吧,我有事先走了。”
吴嫣,从一个众星捧月的官家大小姐落魄成为无家可归的街头平民,她无论如何无法承受。她课也不听了,班也不上了,每天象幽灵一样出没于歌舞升平的娱乐场所,有时整宿整宿地在外面买醉。而我在单位面临的不是审查就是盘问,实在没时间去照管她。每天下了班,都象找离家出走的孩子一样挨家酒巴舞厅里去找人。晚上就恶梦连连,我梦到吴嫣替我生了个儿子,大约两岁大的光景,又白又胖,我喜欢得不得了,可猛然间发现这个孩子只会傻笑,再回过头看时,他嘴也歪了眼也斜了嘴巴上还流着满满的哈喇子……
吴嫣这样放纵自己,情绪低靡,无限度酗酒,从优生学的角度来讲对胎儿危害很大。我痛心疾首地反醒,认为自己应该对她多付出些关爱,哪怕是为了孩子,可每当看到她那张不是醉醺醺就是歇斯底里的脸,厌恶感便象符咒缠身迅速滋生膨大,我努力克制着,然后象圣人君子那样伟大地抛开自己的悲观,低落,烦躁,不满,去安慰她,关心她,低声下气地恳求她振作。
第一次我容忍她的一夜不归,我理解她内心极其痛苦的。第二次我容忍她发脾气时摔碎碗碟,我理解她心情压抑。第三次我容忍她让一个油头粉面或是财大气粗的陌生男人用怀抱送回家,我理解她醉酒失去意识…第四次,不,也许是第五次,我终于忍不住了,当我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啪地摔在水泥地面上时,吴嫣愣是瞧都没瞧一眼,直接拿起酒瓶仰起脖子,瓶口对准嘴巴就向里面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