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我觉得医院里每个人在自己身后指指点点,象在戳自己的脊梁骨。虽然大家还是有说有笑,可所有的话经过我的耳朵都象照了哈哈镜中了邪有了嘲讽和讥笑的意味,可以吞咽唾沫和制造语言和事非的嘴连结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张着血盆大口,我象只被囚禁住的飞蛾窒息其中。更糟糕的是师兄拒我于千里之外,虽然他除了叹气,也没在我面前抱怨什么,但我还是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嫌隙和裂痕。
这天下班之后感觉到身子疲软的象刚刚跑完了五千米,腿脚都很沉重,各处关节酸疼无力。我晚饭也没吃拎了瓶开水就回了宿舍,手机也关了。现在我只想静静地躲在这个屋子里整理混乱的头绪。我喜欢在孤独和感到冷时用开水烫脚,水凉了再填点儿热的,一暖瓶水都快用光时,身体上湿漉漉地开始冒汗。我闭着眼睛神思恍惚,竟瞌睡了过去。醒来时泡在水中的脚凉洼洼的,身子发抖,热过劲的汗水把湿衣服粘缠在身子上,我开始打寒战,牙齿对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我发现自己在发烧,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从抽屉里翻了半天只找到几袋小柴糊,用水冲服下去,洗脚水也没顾上倒就一头倒在床上。
日光刺疼眼睛时,我仍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醒着。撑起身子去够床边那张有着黑褐色斑驳的小方桌上的闹钟,天,九点半,我怎么睡得这么死。心里暗暗叫苦,完了完了。我猛地起身,头晕目眩,我想我是勇敢的,我没想象到自己这么勇敢,我坚决而果断地爬起身,天旋地转,但我仍克制着自己不要再贪懒地倒在那张软绵绵的床上,被没有知觉的昏睡淹没。
“你们说这姓江的也太把自己当个人物啦,这院长的毛脚女婿八字还没一撇,无缘无故地就敢迟到……“
“对了,老施,你还不知道吧,听说,曲凡生和江北前些日子做的那手术,就是给小姑娘接死三个手指的事儿,病号家属到院里投诉了,说什么,骗他们把手术做了,钱花上了,却白白搭上一家子活受罪,院里若不给个交待,就告到法院去……”
“呵,早听说了。”
我谔然地立在办公室外面,脑袋嗡地象进驻了战斗机四处哄鸣。有炮火燃尽的枯骸,焦黑色的,风翻卷着黄沙企图迷瞎我的眼睛,我立在旷野中,乌云层层叠叠地和朔风扭在一起,远方却响着号角。一片红光,我显些就这么歪歪斜斜地载倒,幸好右手及时地抓住了门把手。脚不知道该迈进去还是要拂袖而去。左面颈部象针扎地疼了几下,脑门上冒了层汗。我顺着手在疼痛的地方摸了摸,发现有个橄榄状大小的硬块。是淋巴结吧,我想。
我还是推开了那扇虽然只有一层薄木板却压在心灵上沉重的无法喘息的门,“咯吱——”阳光象跳着舞的精灵扑进瞳孔,我旁若无人地拖着麻木的象是别人的身体而却受自己操纵的四肢挪向属于江北桌椅的丁点儿地盘。由于两顿饭没吃,腿脚跟本不听使唤地疲软,脑袋也象灌了氢气倏地膨大。身子一活动,头门顶上持续不断密密麻麻一茌一茌地冒虚汗,不只头门顶,全身都浸了水般地潮了起来。我真得病了,眼前的人以及由人的嘴制造出来的动静离我越来越远,四周象被隔离开的两个世界,视觉开始恍惚。
“江大夫,你怎么了。”是小雷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我努力,努力也白搭,只能用尽全身上下最后的能量抬起软塔塔的脑袋,扯动着嘴角象挤瘪了皮儿的牙膏一样挤着平时任意操纵和挥霍的笑容,免强得自己心里都发颤。小雷她是关心我的,我当然不能让她失望。小雷的脸在我面前模糊得象被人淋了水,所有的外观物体都变形成朦胧的水彩画。
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我手臂上吊着水儿,住进了科里现成的病房。
小雷的眼睛专注地瞧着输液管里“啪哒,啪哒”晶莹的小水滴有节凑地慢慢流进我的身体。她的小脸没有血色,头发有一撮调皮地搭在眼前,随着轻软的呼息飘动。“小雷。”我的嘴角轻轻蠕动。“江大夫,你醒了。”她黯然的眼睛里象被注入了兴奋剂,跳动着璀灿的火花,就象一个得到巧克力的孩子那样欢欣鼓舞。
她问:“要喝水吗?”
我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是的。”
小雷拿过一杯凉开水,又从暖瓶里加了点儿热的,用小勺搅动着。我要起身接过杯子,她说“不准乱动。”然后一勺一勺地耐心喂我就象在照料一个还没长大的婴儿。她让我想起了妈妈,我的眼睛有点儿湿润。
“江大夫,你只是发烧,别担心。”小雷用手小心地触了触我的前额,又迅速缩回去。
“小雷,你受累了,谢谢你。以后别再叫我江大夫了,咱们也差不了几岁,你就直接叫我江北,好吗?”
这场病抽干了我所有的精力。体温忽上忽下,持续不退,在38度左右徘徊。我脖子上有时仍会象失枕似地疼痛,自己并没在意。吴嫣来过几次,开始还静静地坐在床前,后来就用手任性地在我脸上摩挲。我想挣脱她设置的温柔,她就用眼睛恶恶地瞪人,弄得自己手足无措,想抗拒这种硬塞过来的柔情蜜意,却又慑于某种无形的威力不敢抗拒。她来时,小雷知趣地腾出地方走出病房。吴嫣以主人的口吻对小雷吩咐:“替我好好照顾江北。”小雷温婉地点头,从不多说话。曲凡生来找过我,说那个小女孩的家属的确向医院投诉了,又让我不必担心,一切他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