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笑嘻嘻的,说到这儿也唏嘘了起来:“真是可惜了,他都做了亲传弟子了,却意外陨落了。”竹生垂眸。是意外吗?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的才叫意外。自己做出的,是选择。周霁的陨落,不是意外,而是他选择了让竹生活下去。那勤奋的少年,安静的悄悄注视她,自以为把那些爱恋藏得很好。在那些时间有限的独处的机会里,他也会流露出属于少年的羞涩。少年之可爱,便在这等明媚又青涩。也正因是少年,才会冲动,会犯错。只是旁的少年,都有机会改过,周霁却再没有这机会,不能像旁人期望的那样,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男人,撑起一个家族的希望。竹生想起了那朵绽放在夜空中的血色之花。那花妖娆成了永恒,这么多年过去,都不曾褪色。“不过也是福祸相依吧。我们家现在也是承了我这位叔祖的遗泽。”周玮接着道,“我叔祖是因为宗门的外派才陨落的,长天宗就特别照顾了一下,把我另一个叔祖还有一个族叔都录进了长天宗。只可惜他们都没我那位叔祖资质好,到现在也没都没能成为亲传弟子。不过呢,长天宗从那之后就十分照顾我们家了,有长天宗撑腰,这些年我们家的日子好过多了。所以我祖父就常常说,我生在了好时候啊。”他又道:“这次,是我一个叔祖结丹了,要办结丹庆典,我才想着过来猎两只青头兽做贺礼。不想青头兽没猎着,白得了你半条滚地龙,这一趟真是值了。”说着,喜气洋洋的拍了拍腰上锦囊模样的储物法宝。周玮就是个一眼能望到底的人,跟他在一起能让人很放松。竹生就望着他,抿着嘴笑。那面孔在火光下看格外精致,不经意间便有一种奇异的风情,似少女,似熟妇。周玮心跳就快了几拍,忙掩饰般的问起竹生是怎么和周霁相识的。竹生无意带出长天宗之事,便只说是周霁领了宗门外派的任务,外出时与她偶然相识。待到休憩时,竹生捏个手印,新学的五行术法活学活用,地上土石升起固成了一个土炕,这土炕一侧还有屏风一样的土墙,隔绝了视线。土墙的一侧,周玮在毡毯上和衣而卧。土墙的另一侧,竹生却在土炕上盘膝而坐。人族修炼重日精,故多在太阳升起落下之时修炼,概因此时日精最重。妖族修炼却更重月华,修炼多在夜晚,以有月光为佳。竹生闭关二十年,摸索出日精、月华对她相差无几,她是白日、夜晚修炼均可。只是今日,她沐在月光中,却无法专心修炼。一方面,她终于回到了阔别近一个甲子的九寰大陆,此间种种回忆,纷沓而至。一脱出界门就遭遇故人血亲,此等巧合竹生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能庆幸所遇之人性情简单直爽,在她眼下还对九寰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正急她所需。另一方面,她一闭上眼睛,祖窍里狼形图腾便格外的醒目。那契约从她入凡人界开始,便如断了电的霓虹灯一般黯淡无光,然而从她穿过界门的那一刻起,它又亮起来了!竹生入了祖窍,祖窍中也有一轮明月高悬,柔和的光芒照耀。狼形的图腾便在这柔光中,放着微弱的光,缓缓浮动。竹生望着那发着微光的图腾,回忆起了昔日在长天宗的日子。灰灰虽从心底不曾将她真正看作主人过,却也曾与她相伴数年,自有一份情谊在。竹生便望着那图腾,露出一分温和的笑意。她此时还不知道,那慕强心极重的疾风狼,身上还带着与她结成的契约,却早早就倒向了冲昕的怀抱,还臭不要脸的利用那契约当作雷达,正引着炼阳峰主朝她的方向前进。她回忆了一下在九寰大陆上不多的几份旧情,才抚平情绪,专心修炼起来。山中静谧,青色月华如水。空气中的灵气渗透了皮肤,在身体里转化成了灵力。气海湖水从未静止过,流动不息的水流在身体里循环,进行了二次转化,成为了纯净的仙力。不必使用灵石,只靠着空气中的灵气,竹生便能产生“吃饱”了的感觉。大九寰的灵气浓度,果真非凡人界能比。故而九寰修士,不将凡人界看在眼里,而无人引领的凡人界,灵气稀薄,又缺乏各种可以辅助修炼的天材地宝,也很难有人无师自通的修炼成功。竹生脱出界门被随机弹射至的地方唤作曲武山脉,从这里到界门,大约相隔两千里上下。这对修士而言,实算不了什么。周玮的飞梭质量实在一般,载个人,速度就慢了不少。周玮原想带着竹生先飞出曲武山脉,到最近的城池,走传送阵过去。但竹生一晚上就学会了御器,周玮158竹生真正确认灰灰是冲她而来,还是因为灰灰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杨姬,杨姬。你听到了吗?是我啊。】灰灰唤她。他的声音跟从前不同,听起来像个少年。他已经赶到了可以以神识沟通的距离。【我们就快到了!你别乱跑,等着我们!】灰灰道,【他找了你二十多年了!终于找到你了!】竹生正在一个摊位前,拿起一沓符箓细看。周玮教了她,看符箓要看上面附着的灵力强弱和符文里灵力流动的流畅度。灰灰没说“他”是谁,然而竹生知道,九寰大陆上除了冲昕,再不会有人会寻她二十年。这一声“杨姬”,直如隔世。那宗门,那山峰,那竹舍,那青色帐幔中怀抱温暖胸膛结实的青年。一切都起于彼处。有强迫,有无奈,有伪装,有一缕柔情,也有惊心动魄生死边缘。至于后来的备受凌辱,求死不得,追溯起来,亦是起于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