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管事能力有限,范深反复追问,能问出的来的消息也有限。竹生问:“我们现在还有多少盐?”高管事道:“库里的还够一个月。但各人各户家里都应该还有些。”范深道:“有也有限。”堡里的盐不是白给的,得要村民们用粮食、布匹或者银钱来换。竹生和范深也只是不加价而已。寻常百姓,谁也不会囤太多盐在家里,反正堡中就能换,十分便利,顶多一次换半个月的量罢了。竹生便问:“除了澎城,还有哪里能换到盐?”高管事说:“官盐买不到的话,我听说岷山那一带的村落有制私盐的。他们就守着岷山盐场,常能偷出盐土来的。”范深问:“这盐场,可是在西边?”高管事道:“正是的。”说完,自己脸色也变了,道:“总、总不会盐场……那里可已经离我们不远了啊!”竹生也听懂了。她想了想,道:“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就算盐场已失,看看那里的村子是否还在,能不能弄到些私盐。我们总归是不能缺盐的。一切以安全为要,若有不对,便回来。”高管事领命去了。范深道:“我要去趟澎城。”高家堡地处偏僻,消息闭塞。范深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就得走一趟澎城。这个事,除了他,还真没有别人能行。竹生要在堡中坐镇,阿城盯着新寨建设,便让七刀带了几个人,护卫范深。“机灵点,以先生安全为重。”她嘱咐七刀。七刀握着腰后的刀柄,点头:“我晓得的,姐姐放心。”七刀随她练武,已经初初有了模样。他现在不到十三岁,托竹生时不时用加强版蛋白质粉给大家调理身体的福,他的个子只比竹生矮一个头尖。也不像寻常这个年龄的孩子精瘦精瘦的模样,身上肌肉精实,看着就是个彪悍少年。被调理出来的身体,膂力大于常人。成年男子和他对抗,两刀相撞,叫人手臂发麻。范深便带着七刀和几个人出发去了澎城。他要打听消息,竹生也没指望他能两三天就折回。是以八日之后,范深还未归来,竹生也不着急。孰料083不同于几十兵痞在寨墙下叫骂勒索,丰人攻打澎城,乃是真正的战争了。“丰人有多少?澎城现在什么情况?”竹生冷静的问。那人道:“不知道啊,乌泱泱的,怎么也得有四五百。”“到了澎城,先生就没让我和阿牛进城,叫我们留在了城外的路店里等他们。”“结果过了好几天,先生没回来,丰人来了。澎城关了城门。先生他们在里面,应该还安全。”“阿牛还留在那里,我先回来报信。”这种冷兵器文明中,城墙对生命是一种强有力的保护。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听说了高家堡的情形后,愿意举家来投。因为高家堡有高墙,堡门一关,便似个铁桶似的。自家的兵痞也好,敌国的来兵也好,对村人们来说,有了这墙的保护,这些人来了,他们总比待在村落里多了一重保护。来了之后,又发现这里还练村兵,且练得很是不弱。让人益发感到心安,更愿意在此扎根下来。等自己安定下来了,再传话给亲戚朋友,就这样,高家堡的人口就慢慢多了起来。竹生没见过澎城,但听说是个小城,就只有三百守军。如果对方只有四五百人的话,闭门据守,一时半会或许尚无危险。但这只是最好的猜测。反而现实中,事情往往就会发展成最糟糕的那一种情况。事关范深,竹生一分钟都不敢耽误。她立刻将正在修建新寨的青壮全调了回来,整个高家堡全部村兵一共就不到一百五十人,范深和七刀还带走了八个人。不是范深讲排场,实是这里出门,若不与人结队,极易遭遇危险。在野外怕的是兽,在城池怕的是人。竹生把她的人都收拢到堡中安置,自己带了一百人,将剩余的人交给了阿城。“紧闭寨门。若遇袭,以弓箭、掷矛据守。令堡中老人、女子执手弩,童子执吹管。一切皆照从前演练。”竹生交待阿城道,“让芝麻他爹准备好。”阿城第一次独当一面,还是在范深和竹生都不在的情况下,他内心中很是惶恐。却又觉得自己年纪比竹生还大,又历练这许久,如何再能像从前一样,在她面前眼泪鼻涕的,弱如鸡子。硬是压下了内心中的种种紧张不安,绷着一张方正憨厚的脸,朗声相应。叫旁人看了,意外的觉得……可靠呢。村兵们练了这许久,即将出战,亦是又兴奋,又忐忑不安。便是这些青壮的家人,亦紧张得又是塞干粮,又是忙叮咛。也有哭着不愿放他去的,竹生淡淡看过去,那声音便小了下去了。既投来高家堡,受这里庇护,又怎能在需要时不尽义务。今日若拒不随竹生出征,大约明日便要被逐出坞堡了。好在,大多数人还是有这种尽义务的觉悟的。范先生在堡中,地位仅在竹生之下,如今他遇险,倘坞堡视若不见,这样的高家堡,真的能在乱世里护住他们这些人吗?除了竹生,最冷静的便是翎娘。现在身陷危险的是她的父亲,她却不似寻常女子惊惶哭闹。甚至在竹生从询问到决定到下命令的过程中,她一句嘴都没有插。并不以她与竹生的私交去影响竹生的决策。在竹生作出了决定之后,她便行动了起来。她在堡中管理着多项内务,还是蒙学夫子,虽是年轻女子,却颇有声望。此时,不需竹生出声,她已经指挥着众人开了库房,搬了竹甲出来。高家堡家底薄,便是从前有十来副皮甲,也早在当初堡破之事,被抢走了。那还是前任堡主积攒了许多年才攒出来的。看到竹生制作竹弩、竹枪,启发了范深。他曾在古书中见过竹甲、藤甲一类,试着让人制作,在制出了几种不同款式之后,综合考虑利弊,选择了现在这种——以厚竹片制成两块簸箕大的“甲”,用麻绳一前一后的绑在身上,遮挡住了前后心口这最关键的地方。竹生便带着这一百装备简陋,武器只是竹枪的人出发了。高家堡倒是不缺马匹,当初竹生杀灭屠村的乱兵,很是缴获了一些马匹、兵器。幸运的是,因为正在建新寨,为了运输材料方便,堡中新制了几辆大板车,比一般的板车都还要更长更大一些,能坐的人更多。竹生便征用了堡中的健骡拉车。她翻身上马,阿城和翎娘在堡门外相送。竹生看了看翎娘,翎娘也看了看她。她们四目相交,谁也没说什么。没人提要求,没人给承诺。这世道,有人肯为你拔刀而去,有人值得你拔刀守护,再多求什么,都是贪心了。这一百人,骑着马,坐着骡车,披着简陋竹甲,握紧他们手中削得尖尖的竹枪和从乱兵那里缴获来的刀。有些人的手,忍不住时不时的摸摸腰间的水囊。出发前,竹生姑娘令人注满水缸。当着大家的面把一些药粉洒进水缸里。那是竹生姑娘家传的秘药,专治刀兵外伤。阿城公子以身力证,言其曾亲身试过,只要不是当场死了,那药粉便可救命。听起来玄玄乎乎的,可越是这些没读过书,不识一个大字的农民,越是容易相信。有了这一重保障,大家伙的心里安定多了。正如竹生先前所想,很多时候,人总是希望情况能是最好,往往现实却是一路沦丧到最糟。竹生和她的人到达澎城的时候,城已经破了。似这等破城,总是脱不了火光和血光。杀人便罢了,竹生其实一直不懂人类在作出这种行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爱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