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的夜晚依旧燥热,蝉鸣不止,一丝风也无。叶知理的衬衣已经全部汗湿,袜子也是潮的,湿哒哒黏在脚上,难受极了。他将浑身的衣物统统褪下,走进卫生间冲凉。
生锈的水管裸露在墙壁瓷砖外,摇摇晃晃,吱嘎作响,冰冷的水流从喷头里涌出,带着陈年铁锈味,一股脑浇在他苍白细瘦的胳膊、手肘、腰间,勾勒出不甚清晰的骨骼形状。叶知理闭上眼睛仰起脖颈,喉结耸动,水珠在凹凸的躯体上盘旋、蜿蜒,而后无可抑制地坠落。他在冷水的冲击下渐渐平稳住呼吸,思绪也慢慢恢复清明。
在凉水中淋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腿几乎麻木,他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走出浴室,用毛巾潦草地擦干身体,叶知理躺倒在几块凹凸不平的木板拼成的床上,疲惫感瞬时涌上全身。
事情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缰绳牵引着,朝着他难以预料、难以控制的方向缓慢而沉重地前进。
有一种无可言述的失控感,似乎预想中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逐渐应验。
然而此时的叶知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离开,不能在现在离开。
现在离开的话,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涉及多个国家的洗钱案件,庞大的金融犯罪网络,能打开一丝突破口的,只有这里,只有金边,只有这家赌场。
不能离开,不能离开,情况再如何失控也不能离开。
叶知理闭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胸腔高高耸起复又凹陷下去,仿佛一座沉闷的沙丘。黑暗中浮现的是訾衍的身影,还有一双充满忧虑的眼眸。
认识訾衍多久了?
从大学的时候开始,十四五年了吧。
那个时候真好啊,又青春,又无畏。有闯祸的时候,有胡闹的时候,也有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的时候。再后来一起进入同一家外资银行,从同学成为同事,在等级森严、规矩严苛的金融体系中褪去了学生气,成为稳重的社会人,真是一段漫长的、奇妙的缘分。
他出身贫寒,家庭普通,做学生时除了会读书以外并无优点,步入社会后更是泯然众人矣。
做不到八面玲珑,做不到左右逢源,做不到长袖善舞,做不到折冲樽俎。
十几年过去,依然在金融体系的底层兜兜转转,灰头土脸,干着基层金融民工的活,操不完的心,挨不完的骂。领导不喜欢他,客户不喜欢他,其他部门对他也颇有怨言,三头受夹板气。
三十多岁了,依然没有社会地位,也没存下什么钱。
人情世故,他做不来,也学不来。
訾衍却是真正的天选之人,家境殷实,做事努力,情商又高,待人接物亦是得体,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和谁都聊得来。读书的时候就是很讨喜的存在,入了社会更是蛟龙得水,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