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利安弯下腰,双手支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胸口像个超负荷工作的风箱,快要胀裂了。什么形象或是会不会被人认出来的担忧,他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顾不得了。阿贝尔和穆卡克也累得够呛,更别提时雨了,几乎就要栽倒在地了。
休息片刻,总算找回气力来思考当下的处境。阿贝尔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左右看看,半天里也没有一个人路过,只有一个卖水果的老人坐在路边,面前的木盆里盛着石榴和无花果。阿贝尔同希利安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走上前去。
身上的囚衣来不及换下,不得已几个人只好把衣服弄破烂一点,反过来穿,还有一人赤膊,只披了一片破毡布,不细看就像一群随处可见的难民或是拾荒者,好歹不那么醒目。希利安思索一刹,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银片,放在老人手心,又从他的盆里拿了一枚无花果。这是他浑身上下仅剩的有价值的东西了。入狱那天被迫换上囚服时,从腰带上脱落下来,被他悄悄拾起装在了口袋里。所有囚犯入狱前都得脱衣面壁接受检查,希利安彼时难得地由衷庆幸自己是贵族,得以免受此侮辱。
老人受宠若惊地点头致谢,把银片塞进褴褛的衣衽,又抓了满捧的无花果想递给这位慷慨的顾客。希利安摇了摇头。
“老人家,我想请问,这条路上为什么看不到人?人们都去哪儿了?”
老人一怔,表情露出豁然开朗,甚至隐约可见几分莫名的骄傲。
“这位先生,您怕是没赶上不久之前大部队从这儿经过的场面吧?听说,东边的监狱出事了,起义军要趁这个机会拆了那座监狱,这条街上的边民,除了我这样腿脚不灵便的,都加入起义军了。那里面关的,可有一半是我们的人呢!那些被夺走子女的父母,被迫与父母分离的孩子,这个时候,都冲在队伍前头啊。”
希利安听闻老人说到“部队”的字眼,便忽然感觉后颈湿冷。他仿佛能听见咕咚咕咚的心脏急速搏动的声音,却说不清是从谁的胸膛里发出来的。
第144章
他努力镇定,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发抖,“那,您一定知道,那支队伍,就是起义军,它的率领者是谁吧?”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样的老头子能认识什么大人物呢?奥维杜尔有那么一支队伍,从前我只是听说过。他们从不张扬,我们甚至不觉得他们是起义军,直到最近,他们开始公开露面了。听我儿子说,他们好像是一年多前,本地的黑帮完蛋之后冒出来的,说这些人搞不好是从那不勒斯来的什么……‘mafia’之类的。”
说了一大串话,老人似乎有点累,收起地上的果篮用手臂挎着,颤颤地站起来朝希利安欠了欠身,佝偻着背走了。待他走出视野希利安回过神,长吐一口气,望着阿贝尔。他脸上的紧绷消失了。
“总算有那家伙的消息了,可惜不那么确切。”
阿贝尔拧起眉心,思索道,“不过,我觉得,如果Jade先生是听说了苏比尼奥监狱动乱,想到要借机攻破那里救出您,那他一定会亲自去的。您一直让他挂心。”
希利安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叹了口气。“我们现在怎么办?”他征询阿贝尔。
“如果我手头有一台联网的电脑,而Jade先生方便的话,就能联系到他……”阿贝尔烦躁地摸着额头,相对于希利安的镇定,他倒显得有点语无伦次,“这里连电报机都没有。”
“你们还通过电报联系吗?”
“在岛上的时候。尤其是离岛,周边没有基站和缆线,老式的通讯方法最有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仿佛忽然豁然开朗,他拍了拍脑门,“只有那里了,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Jade先生在王都有栋房子,就在拉佐街,我只去过一次,可我想我能想起来它的位置。”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拉佐街也在“nayuta”的反方向,在更北的地方,也许并不算安全,但逃亡的人别无选择,还得祈祷那里没有政府军戒严。
希利安给穆卡克和时雨打气。他直起身子,向着前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
政府军已经出手了。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掌握朔到什么程度,但一切,包括他的身份,住处,一切都暴露在天日下,是早晚的事。所以,现在正是时候,是起事的最佳,也是最差的时候。
背水一战。
“走……不对,还是跑吧。”
如果是古老的东方民族,遭遇混乱之时心里或许会存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警惕,但苏比尼奥的执法者们想必是没听过这句话的。彼时他们正在突然的火灾爆炸引发的囚犯骚乱中疲于奔命,即使拿枪的狱警一字排开摆出射击姿势,囚犯们也不为所惧,反而,他们也排成了一堵人墙,怒潮一样一步一步向狱警压过去,在一片烟尘轰隆中,显得严肃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