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眠也怕众人目光,特意挑人少僻静的地方走。京城久旱,一路走来,眼前的春色总有些凋敝。他回想去年今日,草长莺飞,一船三人悠闲度日,心头不禁怅然——短短一年,变化竟那么大……
二人雇船出城时,他轻声告诉徒弟:“窗尘,我不打算回上清宫。”
“哎?”明窗尘一愣,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随便,反正不会离京城太远,”紫眠顿了顿,还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徒弟,“过阵子我们还会回京城。”
“啊?因为龙姑娘还在宫里吗?”明窗尘自作聪明的憨笑起来,嚷道,“听说那云阳公主要去和亲,如今龙姑娘是普通宫女,到时候找人疏通疏通,应该会被放出宫吧?我是不是要有师娘啦?”
紫眠望着徒儿兀自天真乐观的脸,缺乏血色的嘴唇终于浅浅一弯:“是啊……等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便让她做你师娘……”
紫眠低头望着船下流水,陷入沉思不再说话。大雨让河水猛涨,河流比往日湍急,轻舟很快便将他们送出京城。紫眠令船在郊外一处埠头停下,师徒两人付过钱上岸,商量也许该找个道观投宿。
“要我说,干脆就花钱住在道观里,另租屋子反而麻烦。”明窗尘大大咧咧的说道。
“窗尘,去道观里记得谨言慎行。”紫眠叮嘱道,这个徒弟平时真是被自己纵容过头了,言语里半点修仙的风骨都没有……倒是有点像白月。
“哦。”明窗尘信口答应着,兴冲冲的走在紫眠前面,肩头包袱刮着小道旁干枯的芦苇荡,哗哗作响。紫眠苦笑一下跟在他身后,还没走几步,却忽然上前按住他。
“怎么了,师父?”明窗尘纳闷道。
“别说话。”紫眠皱着眉头,悄悄将他往芦苇荡里拖。
两人钻进芦苇荡里,刚藏好身子,紫眠便掐起手诀开始作法。他默念了一会儿口诀,却有些迷惑的停下动作。
奇怪,咒语为何会失灵?
这时周围芦苇忽然开始窸窣作响,苇丛深处响起咆哮的犬吠,四足猛兽从不同的方位疾窜向紫眠师徒二人,踩踏芦苇发出的噼啪乱响令人闻风丧胆。
“不好,快走!”紫眠拽起明窗尘就跑,两人刚钻出芦苇荡,就见几只凶猛的大狗也追了出来。
紫眠匆匆回头一看,那些狗的脖子上竟挂着上清宫进贡的灵符。这些灵符需要上清宫道众连做七七四十九天醮斋方能求得,驱邪避凶,佩戴者诸邪法不得近身。上清宫每年都会献一批灵符给宫里,皇帝后妃往往瞧不上,随意将之赐予宠臣,可连畜生都能佩戴,来者身份便昭然若揭了。
是太子、皇后,还是圣上?紫眠咬紧牙关,取出包袱里的七星宝剑防身,又掏出一张赤色火符丢在地上,回身一剑斫去,纸符呼啦一下燃烧起来,火苗窜高,舔上一旁干枯的芦苇,立刻扬起火势。恶犬吓得不敢近前,只是前足抵着地面呜呜咆哮着,眈眈盯住紫眠。
紫眠见法子生效,干脆又挥剑劈下些芦苇,将火势引得更烈。小道两侧的芦苇都燃烧起来,火势渐凶,他乘机带着明窗尘往河埠头那里退去。
几个蒙面人被逼出芦苇荡,举起手中弩机,对准紫眠便射。这些伎俩倒难不倒他,他熟稔轻巧的躲开弩箭,感觉到明窗尘在他身后瑟缩,便掐起手诀说道:“我送你回上清宫。”
法力强大的劲道逼开飕飕冷箭,也推开气流,浓烟和火焰被气流引向刺客的所在。刺客们不得不往后退去,可即便退开几百步,紫眠依旧在他们的射程之内。
“师父,”明窗尘的衣角在扭曲的空气中猎猎翻动,他焦急的喊道,“师父快进来呀!”
“不,你一个人回去吧。”紫眠笃信师父会收留他的徒弟,他可以孤身奋战,没道理让无辜的窗尘跟着他受罪。
“师父,我不要一个人走!”明窗尘望着师父决绝的脸,忽然感到不安害怕,很没用的开始哭鼻子。
“快走!”紫眠的眼神严厉起来,头一次这样恶狠狠的瞪着徒弟——作这样的大法非常吃力,他竟然还在这里跟他磨磨唧唧!
“师父,我不要回去——我是被上清宫赶出来的……”明窗尘涕泗滂沱的哭喊着,开始往法域外面爬。
明窗尘的话让紫眠闪了一下神,他脸色煞白,法力陡然一弱——该死!紫眠气恨自己修为不及师父,不能一拂尘将婆婆妈妈的明窗尘抽到上清宫去,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自己苦心设下的法域。
“你——”紫眠责语尚来不及出口,一支弩箭趁着法阵破绽,倏地射中他的左肩。
“师父!”明窗尘大惊失色,冲到紫眠身边想要扶起他,却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箭镞扎进肌肉里痛得紫眠一阵发昏,他听见惨叫慌忙抬头,就见窗尘蜷在地上,腹部中箭,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他慌忙掏出道符往徒儿身上贴,又一支箭矢冲着明窗尘袭来,紫眠来不及作法,索性伸出左臂替徒儿挡下这一箭。捱过剧痛他摸出道符给自己贴上,咬牙折断箭矢,单手抱起明窗尘,边念动咒语边往河边退。熊熊大火另一边只能听到阵阵犬吠,射向他们的弩箭越来越没有目的和方向,看来浓烟和大火已经挡住了刺客的视线。
乱箭虽然凶猛却伤不到紫眠,他望着刺客们的所在,双眼由绝望转为浓浓恨意——铁了心不放他一条生路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要斩尽杀绝,他又能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