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太后随着他笑了一下,又立即追问:“那北境的萧平旌呢?听说他现在可不仅仅是三品怀化将军,还已经是长林军的掌令人了。难道不该特意防备吗?”
“老王爷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军令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荀白水对萧平旌的印象依然是个心性急躁的年轻人,言谈之间并不太在意,“比起长林世子生前,这位二公子的威望差了太多,北境又无大战,想横空而出积攒名望哪有那么简单?暂且不用在意他。”
荀太后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多亏兄长替陛下百般筹谋,能够安稳下来就好。”
从金陵到甘州,虽然不直接路过琅琊山,但也只需略绕半日路途,并不误事。萧平旌将鲁昭等随行亲卫都留在了廊州,自己独自一人上山,直奔云雾缭绕的后殿。
老阁主在琅琊后山最静逸的南阁给蒙浅雪专门划出了数个房间的宽敞居所,照顾得十分妥当。她得了平旌上山的消息后,立即抱上策儿,来到厅前迎候。
自那日离京送别,萧平旌这是第一次重新见到大嫂,心里百味杂陈,明明压着无数句话,却又吐不出片言只语,最后只能默默地行了礼,将小侄儿接过来搂进怀中。
萧策已经满了周岁,养得白胖可爱,毫不认生,被素未谋面的二叔抱着使劲亲吻小脸也不哭闹,只是咿咿呀呀地叫着,用肉手拍着他微冒胡茬的脸颊。
蒙浅雪微笑着坐在一边,见萧平旌在逗弄策儿的同时向室外看了几眼,心中明白,主动解释道:“林奚妹子说要云游各国,遍尝百草,新编一部药典,策儿出生之后就下山去了。”
林奚素来都有神农之愿,一直想要遍走各国,汇编出一部最为详尽实用的药典。蒙浅雪听她吐露出自己的志向后极为钦佩赞赏,同时也觉得在这个人人都希望女子安守内宅的世间,唯有萧平旌这般潇洒疏阔的男儿才是最为适合林奚的佳侣。只可惜天意弄人,情愫方起便陡逢惊变,长林王府的重担压在了萧平旌的肩上,两人之间的心结更是难解,这团乱麻般缠绕在一起的缘分,竟似要被一刀斩断。
“妹妹说她有医家之责要尽,此去难言归期,也不知此时此刻,她已经走到了什么地方……”蒙浅雪担心地看向面色苍白的小弟,轻声问道,“平旌,你还好吗?”
萧平旌张了张嘴本想立即回答,语音却又堵在喉间,好半天后,才摇了摇头。
蒙浅雪的眼圈也不由一红,“是啊,我跟你一样也不太好。夜夜入睡,总是会梦见他。”
“以前有大哥在,我习惯了依靠他……”萧平旌捏着策儿软乎乎的小手,艰难地开了口,“他走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担心。怕边境不安,怕父王年迈,怕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辜负了他的期待……”
“我虽不聪慧,但却自认是最了解你大哥的人。”蒙浅雪稍稍挺直了腰身,语调肃然,“所以我想替他说一句话。”
萧平旌微微一怔,忙把策儿放在腿边,端正了坐姿,“大嫂请讲。”
“你大哥拼上性命也要救你,只是因为你们兄弟情深,他真心想要让你活下去,而绝不是……绝不是希望你就此变成他,变成第二个萧平章。”
萧平旌心头一颤,在父王面前都能强自忍住的泪水突然涌了上来,一时间夺眶而出,竟然完全无法止住。
在蒙浅雪面前的这一场痛哭,让萧平旌郁沉的心绪略微舒展了少许。机灵的小刀一直静悄悄地坐在廊下,听到里面平静下来,这才打来山泉水端进去,让他清洗一路风尘。
蔺九知道平旌上山后最急切要见的就是大嫂和小侄儿,也一直没有出现打扰,而是先来到老阁主的茶阁,陪着他一起等候。
“平旌这次在金陵城只待了一个多月便匆匆北返,想来是有什么缘故,应该也不会在此地久留吧?”老阁主将壶中残茶倒出,换了新叶,摇头道,“红尘碌碌,风起不息。这个孩子……怎么就是看不破眼前。”
蔺九挑了挑眉,“老阁主别只说他,您就能看破吗?”
白发披肩的身影凝住了片刻,方才自嘲地一笑,“我若能够看破,早几十年就已经得道飞升了。”
“看破能如何,不破又如何?”蔺九眸色澄静,淡淡笑道,“咱们琅琊阁虽然是旁观者,但能看着世间情义代代不断,倒也算是红尘意趣。”
“可惜啊,可惜这代代不断的,除了世间情义,还有皇权野心,阴风诡雨……”
旧事如同蛛丝,缠粘不绝,纵然屡屡清理,也难阻它随着时光流逝,重新结满心头。蔺九跟着老阁主的视线一同看向茶室中那面折扇屏风,也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时廊下传来了既熟悉又略有变化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地靠近了阁门边卷起的竹帘。那一年跳脱飞扬、风风火火下山去的萧平旌,归来已是眉宇沉沉的青年。曾经满溢在他脸上的少年意气,似乎已经消磨殆尽,若没有世间最敏锐的眼睛,只怕难以清晰地看见他此刻肌肤之下,蕴藏待发的能量。
“听说,你已经领了长林军令?”老阁主示意他不必行礼,指了指对面的坐垫。
萧平旌在台案边坐下,欠了欠身,“是。我接掌军令一事,父王已经提前传报长林各营。”
“红尘浩大,人人心中欲念不同,看重的东西也不同。你虽然自认是在尽职尽责,可看在他人眼里,却未必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