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情势危急,由你前往营救,朕最是放心。”萧歆拿过掌印使飞速呈上的兵符,绕过御座亲自走了下来,将符令郑重地放在萧平章手中,用力握了一握,“前方战况不明,朕赐下金符,许你随机应变而行。沙场凶险,刀枪无眼,你只管专心战事,京城后方朕会为你料理……等将来狼烟平息,朕必须要看到王兄和你,你们两个全都能够安然而返,记住了吗?”
萧平章抬起头,忍住胸口的酸楚,眼角微润,“有陛下为我长林后盾,此役必胜。”
百年前已成绝响的三月弯刀到底有多么危险,荀白水等文臣也许很难有真切的体会,但是北境防线一旦溃破将会引发的后果,那却根本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想象。萧歆的旨意一发,朝阁上下谁也不敢耽搁,短短两日便完成了长林世子出征前所需的准备。
此时节令已过霜降,瓦檐之上一层浅白,堂前石阶寒露凝结,稀薄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却难以带来更多的暖意。
萧平章走进广泽轩的里间,准备在临行前最后再看一眼小弟。平旌的双颊此时已透出几分红润的气色,偶尔还能看见眼睫轻微的扇动。无知无觉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这世上最为残酷的失去,抚过他额前又离开的那只手,今生已注定再也不能回来,再也触及不到。
庭院中的古树落叶已尽,枝条萧疏。蒙浅雪静静等在树下,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出身将门,嫁入帅府,以前不知道有多少回,她眼看着夫君的身影出征远去,全然不知能不能盼到他再次归来。
“你未曾计较过我不够温雅贤淑,我也更喜欢和你并肩沙场,同历风霜。”蒙浅雪眼中含泪,唇边却努力想要露出微笑,“既然父王有难,边境有危,我又为何不能与你一样尽忠尽责?平章哥哥,我是蒙家女儿,见过战阵杀伐,这一次……就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夫妇二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似乎就此再也不愿放开。
十一月末,迟滞已久的北境军报终于飞驰入京。
大渝皇属军攻破桑源,自阴山斜断大梁后翼的南线与其北路军顺利会师,最终合成一柄雪亮弯刀,挥向已坚守宁州一月之久的主营咽喉。
与此同时,先期出征的长林世子萧平章整合左、后两翼,陈兵芦塞,踩住了阮英最为犀利也最为脆弱的锋刃之巅,准备以奇袭反围之势,一举破之。
下部
第一章 泣血悲歌
林奚小心地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踏过阶上轻霜,匆匆走进长林王府书院的内厅。
萧平旌盘腿坐在南墙边的地图前,仰着头一动不动。
那日他晕沉倒下时,门外还是满树金黄,风中也只有零星的落叶飘卷,可等到他再一次完全清醒地睁开双眼,庭院中早已是秃枝萧瑟,一片初冬的肃杀。
最初听闻北境突变,兄嫂出征,萧平旌几乎是一刻也不能再躺下去,挣扎着想要起身。林奚拦阻不住,连日照看病人的疲倦哀伤涌上心头,突然间发起怒来,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为了救你一条性命,你知道大家有多不容易吗?现在你连站都站不稳,就算爬到北境去又有什么用?”
萧平旌被她打得僵愣了好一阵,方才低声解释道:“我现在不是要去北境,我只是想到书院去看看地图,推演一下前方的战况。这样等我身体好些,至少心里能有数,知道赶去什么地方最能帮得上忙。”
林奚面上血色微褪,垂眸呆坐了片刻,伸手将他扶起,一路送到了书院。
黎老堂主那日决然离去,只是为了坚持自己的行医之则,并非从此袖手不管。杜仲跟随长林世子出征离京后,他担心林奚一个人太过吃力,时常也会过来相帮。萧平旌原本强健,体内毒素已清,又有师徒二人合力调治,不过半个多月,便已恢复了七八成。
十一月下旬,北境最新军报入京的前几天,萧平旌与林奚两人轻骑简从,奔出了金陵城门。
虽然与兄长的战报擦肩而过,但萧平旌对前方情势的了解依然远非他人可比,三月弯刀的战例是他打小便学过的功课,出京后一路北上,毫不犹豫地直奔芦塞而去。
两人日夜兼程,踏入北境南五州界内时已过了冬至,入夜滴水成冰,寒意远非金陵可比。长途急行自然不可能每晚都有宿处,如遇野外露营,萧平旌都会让林奚靠着火堆安睡,自己在一旁抱剑浅眠,照看篝火不要熄灭。
再有两天行程便能赶到芦塞,连日的晴天突转阴沉,北风带着沉甸潮湿的雪气卷地而来,一阵紧过一阵,到了后半夜愈发凄厉。
背风而设的篝火木柴充足,在风啸声中依然烈烈燃烧,散发着足够让人继续安睡的暖意,但呼吸舒缓的萧平旌却不知为何突然惊悸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
噩梦。却又不全然是梦。
他梦见兄长在甘州那当胸一箭,梦见他从马上坠下的身体,梦见自己用力握着一双冰冷僵硬的手。
风声咆哮,四野黑沉。萧平旌抹了抹满额的冷汗,起身走开了几步,想独自稳一稳心神。
前几天他与林奚曾在途中遇到长林莫南营的金将军,这支五百人小队当时正奉命去包抄大渝军被切断的前锋。既然有此军令传下,可见宁州南路的战事远比推断的还要乐观。
理智告诉萧平旌,芦塞一役长林军内外合击优势明显,父王身边有元叔,兄长身边有大嫂,他们两个应该都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