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影没有回应,只是稍稍侧着头,看着这两人。
&ldo;你心里的事情,从不让我们知道,是因为我们一点也不值得信任?&rdo;林海如继续道,有的时候,他会显得比任何人还要严厉,虽然语气神态一如往常地平静温和,&ldo;还是因为青阳宫的事,让你已经失去了相信人的能力?&rdo;
这句话说得重了,梅若影的脸色渐渐地变得苍白,他本来脸上血色就少,这一下,泥尘也不能够掩饰皮肤上透出的冰冷的颜色。
林海如强抑着呼吸,忍下要将他拥入怀中的冲动,对上他变得有些仓惶的目光。
聂怜心中怅然,扯扯聂悯,一对兄弟心有灵犀,默默拉了身边人,无声地退了开去。不片晌功夫,林中走得一个人也不剩。林前,只有三个人相对无言地伫立。
梅若影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这么多年他都想不明白的问题,却有一个人正站在他面前,十分冷静要他给出答案。
他恍恍然站在当地,呼吸渐促。
&ldo;有什么是不能说的?&rdo;林海如又问。
这一声打破了不稳定的宁静,梅若影浑身一震,仿佛从梦中惊醒,一双带着些惊慌的眼睛看了看颜承旧,又看了看林海如。
颜承旧见他嘴巴微微张开,以为他终于要坦白了,谁知道梅若影这时竟然又紧紧合上了口,带着些警惕地,后撤了半步。
&ldo;若影?&rdo;颜承旧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这一次,梅若影是真的被震醒了,双目中晶亮起来,猛然一扭头,如同欲逃脱猛虎追捕的羚羊一般展开身势向林中蹿去。
他身势轻灵,轻功本就造诣非凡。适才服下聂怜所喂药丸,暂时拖住了毒性的发作,便又有余力控制体内内息。此时即使因久病体弱,但出其不意之下,任颜承旧和林海如之能,一时也来不及阻拦。
颜承旧举步想追,陡然间惊觉了什么,扭头向林海如看去。对方也正默默看着他,却是静如徐林,没有丝毫动作。
这两人一人似狡狐,一人如猎犬,其实并非如同在梅若影面前一般的亲密无间。然两人又都不像刘辰庚,都明白何者重要,何者为轻,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为他考虑,便也舍了意气争锋之事,渐渐学着相互配合。
而这一次,林海如迫着梅若影不能再逃避退让。梅若影逃了,必然会有人去追。不论是谁,若能在此时解开他的心结,都将会在他心中占据上十分重要的地位。
面对这样一个机会,两人又该如何分配呢?
还没等他询问出口,林海如就凉凉地道:&ldo;你也会客气?再不去追,可就追不上了。&rdo;
&ldo;可是……&rdo;
&ldo;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他很久以前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信条,他也不欲我俩相争,才一步步逃开。&rdo;林海如微笑了起来,&ldo;面对这样的人,什么人好意思自私得起来?况且,他大概也不能轻易发现你的靠近,不是么,万里追魂大人。&rdo;
&ldo;既如此,承让了!&rdo;颜承旧略一抱拳,不再多言,身形已无声地落于数丈之外,一触地面,顷刻间箭矢般飞she入林。
第104章亲口确定
天边隐隐传来隆隆的雷声,然而透过稀疏的杨树叶散落入林的阳光依旧澄澈明亮,近乎在水晶里折she出淡彩的光线。
脚边那些斑斓的阳光和叶影不断退去,梅若影心中却不平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耳中传来阵阵轰鸣,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天边的远雷。
透过高而挺直的层层树干,穿过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高高枝叶,他清晰地看到,在贴着地平线的那一端,堆积得如山崖一般,阴沉得如泥塑一般,那厚厚的云层。
他终于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不甘心,好不甘心!
为什么,非要让他遇上这一切,为什么,非要让他来选择?在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懂爱的这一刻。
在与刘辰庚面面相对的刚才,心其实是痛的吧,非常非常的疼痛,痛得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所以可以维持着一脸的不在乎,跟他说‐‐雁越空无踪,鱼过水无痕,那一段往事,除了能证明彼此的愚蠢幼稚,什么也没留下。
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就好了,就不会使得林海如飘零江湖,不会遇见颜承旧,如今就不必伤透那两人的心;如果,他不这么软弱也好,就不会在寂寞的时候,在悲伤的时候,让人趁虚而入,渐渐扎根,不能拔除;又或者,如果他再糊涂一些,不要总是思考未来的事,忽略可能不欢而散的结局,好好地享受别人给予的爱恋……那么,就不会如此挣扎,矛盾。
他张开嘴,喉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声,干哑,微弱。渐渐变得连贯,而后清晰,然后穿透了层林,惊飞了远近的鸟雀。
怨恨和悲愤,既然不愿意向任何人发泄,那就只有留给自己。然而埋藏了这么多个日夜,一点也没有消失模糊,而是埋得越来越深,深得再没人看得见,只有自己。而现在,只有自己一人的现在,再也压抑不住,火焰一般地燃烧,鲜红,庞大,熊熊‐‐天蝎座那点火红的星光在夜晚里微小得,让人有种冰冷孱弱的错觉,然而靠近了,也能有这般的火热和激烈吧。
他真卑鄙,真的极度的卑鄙。口口声声说是要为那两人打算,但是如果真为他们打算,应当当面和他们把话讲清,甚至一开始就应当划清界限,不给任何人靠近的机会。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
刘辰庚那有些狂乱的面容,林海如不露山水的微笑,那颜承旧满含期待的眼神……他有什么资格怨恨和愤怒?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
原来吼叫长嘶是这么让人舒服,和那逐渐接近的沉沉雷声应和着,十分舒畅,直透胸臆。如果,能将这软弱矛盾的心肺也一同吐出,让他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究竟还有几分温度,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