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打扮得更像当年一般素雅,髻间只插了一支银簪,腰间配着一只小巧的绣囊。
看见冬云来,她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对冬云说:我点了从前在江州才能吃到的炙鱼。
冬云看着,有些许愣怔,但也只是点了点头,说:姑娘点的,都好。
上菜时,冬云习惯性地给俞晚霁夹了一筷子,然后两个人便都愣在了当场,
冬云习惯了给岑闻布菜,她素来沉稳冷静,可今日坐在俞晚霁身边,一时却忘了,两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两人了。
冬云的筷子僵在碗边,正不知道该说些甚么的时候,俞晚霁却开口了。
她也不提方才的事情,只是轻声说道:你昨日问我,过得如何。
说完,俞晚霁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道:冬云,我过得不好,比你来俞家前还要不好。
不是缺衣短食,是这心里空得很,连你也不愿意来我梦中。
说到这里,她露出无奈又温柔的神色来,我只有,只有一个女儿,让我觉得我不是一具走尸。
冬云昨日便从她们对话里听出来了,俞晚霁有一个女儿,她很宝贝,应该巴不得把自己没有的东西,全部补给女儿,这其中,大概包括着自由。
冬云心中苦涩,可还是微笑着对俞晚霁说:姑娘的女儿,一定也像姑娘当年一样。
可听了这话,俞晚霁却只是笑了一声,然后问她:我当年是哪样?
当年么,冬云总是会想起来她们的第一面,是她在楼下,抬头望见了似乎能随风而去的俞晚霁。
于是冬云默默道:姑娘当年聪慧而行不苟合。
行不苟合么?俞晚霁听了,面上露出了几分自嘲来。
我不是,我这一辈,都是逐流而走。
心疾,姻缘,皆无能为之,半分由不得我。说着说着,俞晚霁低头哑笑了起来。
冬云,你会后悔当年答应了我么?
后悔答应和我在一起,答应带我逃去江南。她站了起来、固执地逼问着。可是在冬云眼中,她现在的神情分明就像是在枝头欲坠的最后一瓣琼片,只要自己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她便能从枝头坠下,散于风中。
闭眼深吸了一口,再睁眼时,冬云眼中满是心疼。她一字一顿地告诉俞晚霁:姑娘,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
即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逃不出俞家,逃不出江州,我也从没后悔过。
听了这句话,俞晚霁收了声,僵坐在了原地。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无力地说道:可我后悔了。
我后悔让你牵涉其中,如果我当年不告诉你,不逼你,兴许现在你还是我的女使,还能陪着我。
她说着,苦笑了起来,然后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流到了颊边。冬云从没见过她的眼泪,就连当年两人被迫分离时,她都是紧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交代自己:你替我们好好活着,冬云。你替我们,好好活着!
那眼泪里,有的应该是俞晚霁这些年从不与外人道的苦和恨。看着看着,冬云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为她抹了腮边的眼泪。
这一刻,在两人心里,都没有了这错失的十四年。有的,只是从前绣楼上的姑娘和她那无法相守的意中人。
冬云看着她的眼泪,一句我带你走几欲脱口而出,可是在说到走字的时,她还是闭上了口。
茶凉了可以再续,可是总归不是第一壶的茶香。那更何况是被迫分离的人呢?往日的离恨无以消解,甚至连再续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俞晚霁现在,是别人的母亲。
想到这里,冬云收敛了神色,就要站起。
她想同俞晚霁好好道一个别,当年她们的分别是身不由己,如今她想,自己决定该不该离去。
可是俞晚霁冲过来了,她紧紧握住冬云的手,像当年那个雷雨夜里一样,握住了能托起她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