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账房本来在与疏雨打着太极,可听她这么问,却兀地激动了起来,眼中有愤恨,像是不想再听到李家两字,他咬紧了牙关、恨恨地告诉疏雨:不!不在!
声音有些大,惊醒了左右侧卧着的囚犯,响起了几声诸如毛病、吵什么呢之类的抱怨。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孙账房这才冷静了下来,他苦笑了几声,用手把脸捂住。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疏雨,眼中已无情绪波动,我再劳烦姑娘一事,行么?
我母亲当年是茶园的女工,说起来,我其实是生在茶园中的。按老话不是说么,落叶归根。我母亲供我读书,可我没读出个甚么出息来,没更好的归处去。所以我想着
他说着,露出个释然的笑容来,我替岑家算账,也有这么多年了,好歹也有份苦劳。若是我有甚不测,姑娘能不能将我烧个干净,埋在茶园老桐树下。
疏雨听了这话,觉得不对劲,她盯着孙账房,问道:孙先生像是确定自己会遭人毒手一般。
孙账房听了,不再搭话,他弯下腰去哑声笑了,笑得比这牢狱里的潮气还要刺人。
一刻时间到了,衙役进来喊人。疏雨于是蹲下身子将食盒打开,把饭菜放到孙账房面前。看孙账房的样子,账册确实不在李家手上,结合他方才那没头没脑的话,疏雨心中有了猜测。
知道不能再从孙账房口中问出甚么东西来,她站起身来,将食盒提起,便要向外走去。
走出几步,疏雨听见背后孙账房突然出声,像是知道不能再与岑家人见面一般,他说:姑娘,对不起!但我求求你们定要救出我母亲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然后便传来了强压着的呜咽声。
疏雨没有回头,这声对不起又有甚么意义,可孙账房既不知他母亲是被岑家带走的,那便就当他抵了罢。
脚步声逐渐远去,疏雨穿过那阴沉压抑的牢房,向牢狱门外走去。
火把仍在噼啪作响,可还没走到牢狱门口呢,她便听到了雨声。出去后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风雨交加,也比得上牢中的刺骨寒凉了。风急雨骤,砸在地上如珠玉落地般啪啦作响,竟然盖过了远处的雷声。
雁乔撑着伞快步朝疏雨走过来,她焦急地问道:姑娘,孙账房都同你交代了么?
抬头看着压着树枝的黑云,疏雨不回答雁乔的问题,等雁乔急了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轻声对雁乔说道::跟长守说,带上几个人等雨小一些,拿着锹子,跟我去茶园一趟。
雁乔心中是百般疑惑,可雨势太大,也只能先上车先避一避。
回到了岑家,岑闻今日早上也知道孙账房下狱的消息,但无奈茶园里的事业耽搁不了,所以便留疏雨在家中了。
本来在茶园子里忙活,到了冬季,病虫择枯枝越冬,故而每年这个时候,岑家都会着手清园和培土防冻。结果她中午下山回家来,听说了疏雨去了趟州院狱,心中担忧,匆匆披了件衣服,就要和冬云一起去找她。
看见疏雨和雁乔进来,岑闻这才放下心来。她叫人送了热茶来,语气里有几分责怪,但也十分温柔,你去看孙账房也不同我说一声,我下山时接到消息说你去了州狱院,害我担心一场。
疏雨端着热茶轻声赔不是,她将孙账房在牢狱中所说的尽数讲给岑闻听,也讲了自己的猜测。岑闻听了,不由得心惊。
等到雨势收歇了不少,长守也过来了。他带着铁锹,一行人坐上了马车向茶园的方向驶去。
下过雨,那地不好走,疏雨和岑闻穿着便装,带着人走到了拣茶房背后的老桐树下。翻了个半个时辰,铁锹终于在一棵巍峨耸立的桐树下,翻出来了一只破旧皮箱,打开里头,却正是那叫李家和她们找了半个月的账册,和孙账房留下的五十两银子。
姑娘,挖到了长守看着皮箱,复杂地看着疏雨和岑闻。
看着这口皮箱,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有些感慨。不知道是不是孙账房投官前良心发现,决定将账册归还岑家,还是怕就算交给衙门,也会被李家挡下,他最终并没有将这保命的账册交给他人,而是埋在了这老桐树下。
这账册里头就像疏雨之前看过的那般,清楚记载着分批交茶的明细。看着这挖出来的土坑,疏雨本该松一口气的,可心头却有甚么东西压着一般。岑闻揽着她的肩膀,将伞倾向她,可雨势这会儿又大了起来,雨珠又疾又斜,错乱跳入伞内,溅在疏雨眼皮上。被这凉意一激,疏雨紧紧闭起了眼来,再睁开时,她看着沉沉天色,长叹一声气,沉重又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