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一头扎进书籍和绘画的海洋里,逃避着现实里同学们对她的议论和同情。现在呢,她还想怎么做?搬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别开玩笑了。
成年人早就具备了独自整理心情、振作起来的能力,想着还要给被她撂下的刘老解释几句,林湘意识到她该立即起身离开。然而,想到要回到人群里去,和别人说话,她又心神恹懒。
等一下,一下就好。她再一个人待会儿。
她兀自神游天外,想着很久很久以前那些快被遗忘掉的往事,突然,头上落下一点湿痕。
雨点很快密密打了下来。
这雨是不是下得太迟了点,古代信号不好有延迟吗
林湘满头黑线。
正常人现在都会起来避雨,林湘也是,扶着墙面站了起来。她环顾四周。自己似乎正在集秀班某个偏僻院落的墙外,往院门走,应该可以在檐下暂避一下大雨。
这样想着,她刚到拐角,突然听见屋檐下传来一阵窃窃的谈话声,听语气像是密谋一般。
明月那边你都安排好了?一个压着了嗓音仍然尖细的女音道。
林湘顿住脚步,还好有雨声做掩护,二人没有发现她。
当然。这是一个犹豫卑弱的少年声音。李管事您放心,等明月公子回屋、药效发作,我就会找理由将其他人都支出去,方便凌大人办事。
林湘越听越不对劲。药效办事如果猜不出这是要做什么,都对不起她看过的那么多篇小黄文。
这两个人怎么傻了吧唧的选择在室外接头,干坏事能不能有点保密意识。
被迫听了一耳朵的林湘对二人的业务水平鄙夷不已。
她哪里知道,集秀班这种大戏班,哪里能轻易寻到什么荒僻无人的去处。这里之所以没人来往,是因为住着班主家精神失常的夫郎,其他人怕被疯子一口咬掉耳朵,才几乎不往这里走动。
那二人没在此处停留多久,很快撑伞离开了。独留林湘被雨淋了个透心凉。
她冒着雨回了排戏的地方,把刘老偷偷拽了出来,将明月的事情跟对方说了。
班主会处理掉这种问题吧?看着眉峰紧锁、面色沉沉的刘老,她怀着希冀问。
这事你别管了,班主未必不知情,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刘闲山说:凌大人应该是指凌初未,她是明月的戏迷,太女殿下已经殡天,都是早晚的事。
都是早晚的事
林湘想起冯子瑜之前的话。
且等着,明月的下场不会好,就是指这个吗?太女一离世,没了靠山,他便连假的明月也做不成了吗?
若是他不愿意呢?她不自觉扬高了音量,注意到之后,又低声愤愤道:这是下药。
小湘,你听我说。
刘闲山握住她的手,皱纹丛生的面庞写满看惯了的无奈,多少年岁月在这刻痕中流淌。三教九流三教九流,你在戏班也待了许多时日,该明白的,说到底,伶人和娼妓也无甚区别。你仔细想想,见过的角儿里,哪个不是好样貌好身段?这为的是什么?
写戏的也好,唱戏的也罢,在他人眼里,左右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一入了这行当,别管被迫还是自愿,哪能还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她苍老的声线透着丝丝悲意。像是在说明月,也像是借着明月,在说于戏班幕后蹉跎了一辈子光阴的自己。
林湘沉默片刻,问:我父亲当年也
回应她的,是刘闲山沉重的一下颔首。
下九流啊。她不再说话,反复在心里念叨。没被绑住的辫尾湿淋淋的,散成了落汤鸡的可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