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灰暗沉闷得看不出时辰,只有厚重得让人窒息的云层从天际沉沉压过来,将平日里的阳光遮蔽得严严实实,寒凉的北风裹挟着寒霜朝他袭来,萧凌安却任由风雪夺走躯体上的温热,麻木又后知后觉地拢了拢披风。
安公公一直等在凤仪宫门口,耳聪目明地探听着里面的消息,再加上一看萧凌安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肃穆哀伤地躬身行礼,沉声道:
“陛下节哀,定是未出生的皇子与您缘分浅薄,都是时机未到罢了,您与皇后娘娘感情深厚,还有大半辈子要一起度过,早晚有一天会再得贵子。”
听了这话,萧凌安自己都觉得不相信,只能苦笑着往前走。
其实安公公说得已经足够完善,既不过分恭维又贴合他的心意,若是在往常他定会觉得有几分安慰,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都不可能了。
现在霜儿都不想看到他,他真的与霜儿感情深厚,能够相携一生或是再有孩子吗?他自己都不相信。
“陛下,快上马车吧,当心风大受寒了。”安公公跟在漫步走远的萧凌安身后道。
“朕想四处走走,你驾车跟着就好。”萧凌安根本听不进这些劝阻,依旧漫无目的地走在寒风之中。
风雪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打湿了他的衣衫和鞋袜,渐渐地每走一步都寒凉彻骨,沉重潮湿如同冻在冰窖之中,皑皑白雪如同找到了落脚处,肆无忌惮地落满他的发顶和眼睫,一眨就变成几滴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埋入领口之中,席卷着为数不多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从天色晦暗走到夜幕深沉,萧凌安似乎没有了任何知觉,又像是刻意用冬季严寒来惩罚着自己,好消减几分心中的愧疚和悔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安公公焦急地劝了好几回都没用。
走着走着,萧凌安才发现这个方向靠近慈宁宫,眼前是一座燃着暖黄色灯火佛寺。
这还是太后在幼弟去世之后,闹腾了许久逼着他建成的,为的就是让她能够日日夜夜都在宫中为死去的幼弟祈祷超生,只不过后来太后身子不好,极少离开慈宁宫,所有礼佛的东西就都搬走了,这座佛寺空置了很久。
当萧凌安意识有些模糊地迈入之时,佛寺中只有一尊简易的佛像和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和尚,朝着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就没再打扰,识相地离开了,将整个佛寺都让给萧凌安一个人。
他望着青灯古佛,忽然间膝下一软,第一回心甘情愿地跪了下去。
佛祖法相庄严,慈悲怜悯地俯视着萧凌安,亦或是说俯视着天下苍生,让萧凌安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分明永远高高在上,此刻却和芸芸众生没有区别,甚至没有寻常人家来的平安喜乐。
至少,那些他从来看不起的街巷之中,寻常人家夫妻和睦,儿女双全,而他现在连看一眼自己的妻都是奢望。
萧凌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庄严肃穆地朝着佛祖拜了下去,双眸无神地望着金像喃喃道:
“你普度天下苍生,却唯独不能渡朕”
说罢,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自嘲地摇了摇头。
从头算起,他从未诚心信过神佛,除了霜儿假死离开和方才保不住孩子的时候,他从未将鬼神之说当做心中的依靠,永远只相信只有自己才能掌控一切。
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一无所有,神佛如此,待人亦如此。
可是他还是在佛前长跪不起,哪怕身上湿冷的衣衫黏糊糊地贴在肌肤之上,哪怕寒意浸透骨髓也没有起来,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霜儿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
是他亲手杀害了孩子,他不求神佛原谅自己,只求让这个孩子能够干干净净离开凡尘俗世。
如今的他,倒是能够理解太后当年的心思了。
正想着,安公公踌躇不决地在外面徘徊着,身后跟着太后身边的李姑姑,最终她按捺不住,顾不得萧凌安究竟在做些什么,一下子冲了进去道:
“陛下,求求您去看看太后吧,她”
萧凌安猝不及防被打断,刚刚有些平静的心绪再次激起波浪,不悦地瞥了李姑姑一眼,声音冷得没有一点关切,不耐烦道:
“太后又怎么了?不会又是咳血吧?”
李姑姑眼含热泪地点了点头。
“都是老毛病罢了,下次这种事儿别来告诉朕。”萧凌安烦躁地挥挥手,示意安公公把人拖出去,再也没有多加理会。
且不说他和太后多年不合,没有半点母子情谊,现在恰逢他失去了尚未出生的孩子,自己的心绪都凌乱得无法收拾,又怎么顾得上这个外人呢?
他听着李姑姑一声声喊着“太后快不行了”也没有动容,等着声音慢慢消失后,再次静下心来为这个孩子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