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戈壁滩一直延伸到远方地平线,与它相连的天空都被衬出荒凉感。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恍然间,汽车好像正与轮下由碎石褐土组成的巨大圆盘一起,慢慢旋转。
身处此种景象,人心很容易生出远离世界中心的孤寂,文灏心中却如延时摄影镜头下的雨后森林,蘑菇、幼苗争先恐后顶开湿润的泥土向上生长,生机勃勃。
应安年看到他明亮的眼睛,知道他已经猜出来了,笑了一下,道:“没那么快到,你可以先睡会儿。”
文灏可不舍得睡觉,枯燥的画面在他眼里也很新鲜有趣,他把视线放在车窗外,像看不够似的。
路上不止他们一辆车,文灏看到了两辆大巴车,还有一些外地牌照的车,有的车身覆满尘土,已经跑了很长的路。
这些车最后都停在一个镇上,车上的人或跟着导游走,或自己找住宿的地方。应安年也带着文灏下车,找了家看起来很干净的店吃了顿饭。
饭后文灏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要跟着应安年去某家旅舍,应安年却领着他往镇子外面走,他停下来的时候,一辆军牌车开到了他们面前。
坐着车继续向戈壁滩深处进发,文灏反应过来,之前他还没有猜到全部!
惊喜又添一重,文灏简直想拉着应安年的手摇晃几下,但他最终没有破坏现在的氛围,只是小声向应安年确认:“我们要到里面去吗?”
神秘的样子把应安年逗笑了,于是男人也倾身过来,小声回:“是的,到里面去。”
看过更多文灏对外的样子,应安年已经发现,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更多这个人小孩子的一面。他对此乐见其成。
一片占地广阔的区域被稀疏的建筑圈在戈壁中央。从某种角度说,这里是现代人类建造的圣地之一。
路过站岗的战士,文灏和应安年进入区域内部。少数在外面行走的工作人员都表情严肃,天色已经暗下来,文灏仍能看清他们蓝色制服上的标志。
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性来和应安年握手,欢迎他过来,应安年向他表示谢意和歉意。
“耽误什么啊,我的部分都做完了,现在就等着成功的结果了。平时难得见到你,你能来我们正好一起庆祝。走,先带你们去招待所休息休息。”
文灏跟着这位王姓工程师的指引走,路上回头,高大的发射塔耸立在远处。
『会成功吧?』
从在镇上起,文灏一路见到的所有人中,类似的对话框出现的频率最高。
就在今晚,揽月十五号载人飞船将在文灏脚下的卫星发射中心发射。
中心多部门严阵以待,发射场向游人关闭,还是有很多人朝圣般地从全国各地来到附近,只为一睹火箭升空那短短十几秒,哪怕只能在好几公里外。
文灏对此亦怀有既敬且奇之心,但因为他在知识上对航天的了解超过一般人,他的“敬”要比一般人淡一些,“奇”也包含更多新奇,而非神奇。没想到他只是在应安年给乐乐科普时提过一次想看火箭发射现场,应安年不仅记住了,还真的带他来了。
时间差不多了,王工招呼两人准备出发。应安年提醒文灏穿厚点,夜晚荒凉的戈壁滩气温比较低。文灏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多带了个背包,说是装的帽子围巾,不让应安年帮他拿。
应安年自己也换了一套衣服,居然是一身西装,只比之前的衣服厚一点,像是新的,文灏没见过,但他看应安年穿什么都帅气。
天空高远,头顶闪烁着在城市很难见到的漫天星辰,两个人随着王工走到观看点。
其实那不是什么专门的观看点,只是中心的工作人员自己找的一块距离合适、角度合适的空地。这样的观看点远远近近还有几个,此刻少数不需要守在岗位上的航天人及一些家属稀稀拉拉地聚在一起。
离发射还有一点时间,文灏身边的那些航天人姿态随意,或站或蹲。他们是航天事业的执行者,近距离看过很多次火箭升空,身上没有明显的急迫与期待,面上却都带着认真。
绿色对话框在他们中有些人的头上亮着,看在文灏眼里,单调的戈壁上仿佛长了小小几丛绿意。
风很凉,气温好像又降了。
“把你的帽子和围巾拿出来戴上吧。”应安年道。
文灏摇头说不冷,目光盯着不到两公里外的发射塔,以专注的神态跳过了这个话题。
夜幕之下,发射塔是整个发射场最明亮的所在。活动回转平台一层层移动,发射塔缓缓打开钢铁的怀抱,搭载着揽月十五号的运载火箭显露出完整的轮廓。静止的箭身直指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符号,承载着人类的渴望与信念。
周围安静下来,所有人似乎连呼吸都放缓了,一种热烈在天地间隐隐汇集,就要喷薄而出。
随着文灏脑海里时钟的滴答,有人小声地倒数:十、九、八、七、六……
远处的指挥控制大厅里响起一声“点火!”,观看点的人们仿佛也听到了命令,全都挺直身体望向前方。
巨焰从火箭底部喷射而出,刺目的光芒照亮整个夜空,蘑菇云霎时从发射塔两侧升腾而起。八台发动机咆哮着,气焰流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铺面而来。地面震动,耳膜感受到鲜明的压迫,仿佛无处不在的冲击攥紧人的心脏、喉咙和每一条血管。
火箭冲天而起,静止的符号化作直冲云霄的火焰巨龙,长长的尾焰拖拽着势不可挡的决心和足以支撑这决心的实力。
以摄人的速度,巨龙消失在天阙之后。宏大两个字,因为细致到毫厘的真实,穿透皮肤,穿过躯体,让人彻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