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可以告诉林医生,我照料过中风病人。可是,我自知并未精通此道,因而没有直白说。不想,张太太却替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ldo;看护这样危重的病人,要不要很专业?&rdo;她顺口问林医生。
&ldo;不一定。说实在的,很多病人都是由家属服侍。&rdo;林医生说。&ldo;以老太太目前的状况,再专业的护士,也没多大用处了。我现在只要一个尽心尽责、克尽职守的人。&rdo;
&ldo;以前是谁照顾老太太?&rdo;她进一步问。
&ldo;多年来由一个老婆婆照顾。年初,她老人家辞世。继后请了几个小保姆,没干多久都走了。其实,侍候病人是很辛苦、也是很寂寞的。特别是这个病人,既不能说话,又听不见‐‐中风之前,她的耳朵就失聪了。此次,我想请一个能做得比较长的陪护,薪水高一点也没有问题。&rdo;临了,他着重提出说。&ldo;月薪三千元吧!郑先生允诺给这个数,条件是起码干满一年。&rdo;
&ldo;你的意见怎么样?&rdo;张太太催促我说。&ldo;考虑考虑吧!&rdo;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过了一两分钟,才恢复过来。林医生通情达理地等着我的答复。他越是诚恳,我越是举棋不定,我需要把这件事好好思量一下。
&ldo;怎么样?&rdo;张太太又问。
&ldo;我不知道‐‐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怕自己应付不来。&rdo;
&ldo;这个你不用担心。&rdo;林医生说。&ldo;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就能把工作做好。&rdo;
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一步了,我又斟酌了一下。张太太认为这份工作我完全可以干得很好,她非常看好我,非常坚持这一点。我尊重她的意见,也感激她为我所做的一切。于是我拿定主意,同意接受这份工作。林医生很满意。最后我们商定,明天我就去担任老太太的陪护,林医生到我的住所去接我。
此日下午,张太太不用我回商店。我在家里忙着各种准备工作。林医生说,我将要照看的病人住在远郊,不在城里。我只有两三件行李,因而,用不到半日时间,就打点好了。我退了房子。我把我的微波炉,送给隔壁新搬来的一对打工姐妹,我想在新的环境里,它已经用不上了。床、桌子、椅子都是连带房子出租的,这些都毋用我愁心。我把两本书放进手提箱之时,海燕走了进来。
我们有几日光阴没见面了。那阵子小学刚考完模拟试,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区区数日,我发现她比以前更纤瘦了,苍白的脸蛋上,原来就大得乌亮的眼睛,现在显得更加大了。她像羚羊那样安静。
&ldo;海燕,怎么了?&rdo;我问。
&ldo;植莉姐姐,我是来和你道别的。&rdo;她说。
&ldo;道别?&rdo;
&ldo;我明早要回乡下老家‐‐下学期都不能回来了。&rdo;
&ldo;为什么?‐‐你不用上学吗?&rdo;
&ldo;妈妈说,我回爷爷奶奶家上学。&rdo;
&ldo;那你爸爸妈妈呢?&rdo;
&ldo;他们要到深圳打工去了。&rdo;
是吗?我在心里想,这么说,我们都要离开这儿了?
冬夜,我伫立窗前,再一次鸟瞰这个氤氲拥挤的城市。我看着楼下的街巷,几处亮着灯火的窗户,在霪雨中闪着微弱的光。在海滨的冬季,连空气也是又湿又冷。可是,不管冬天多么寒冷,它的后面是春天‐‐或许,它所蕴含的意义,还远不止如此。我想起明日自己就要上路,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在前方会遇到困难吗?我在这个问题上想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上危险和困难,我这样做草率吗?我犹豫来,犹豫去,犹豫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上。历来,不论大事小事,我都是自己拿主意的,我对一切不寻常的事物有着天生的敏感。可是,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我不认为明天的变化是一种冒险。人活着一定会遇上许多事情,生活中总要做一些适当的决择,不管生命丰收或是命途不济,我祈愿能从自己所有人生遭际中获得力量,以丰富我的阅历,充实我的身心。
第四章
今天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呢?冬晨醒来的时候,我在心里问自己‐‐我将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从事一项陌生的工作‐‐这对我来说,将意味着什么呢?
我起床做好了所有出发前的准备,就坐在椅子里,等着林医生来接我。海燕一家也是清早离开,他们天蒙蒙亮就启程了。我坐了几分钟,激动而焦急地等着那个重要的时刻到来。我和林医生约好的时间是九点,这个时间越来越近了,我的心腾腾跳个不停,呼之欲出。我站立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以便缓和一下自己急遽跳颤的心。
&ldo;笃!笃!笃!&rdo;一个叩门声响起来。
我急步而前,拉开门。林医生依约而至。他身穿一件黑呢大衣,脸却像夏天的早晨一样明朗。
&ldo;准备好了吗?&rdo;他问我。
&ldo;准备好了。&rdo;我说。
&ldo;你很准时。&rdo;他带着赞许的微笑望着我。&ldo;行李呢,让我来拎。&rdo;
他提起我放在门口的两个箱子,我们一起来到楼下。林医生的车就停在那里。我们上了车。
&ldo;没落下什么东西吧?&rdo;他问。
&ldo;没有。&rdo;我说。
&ldo;那我们出发了。&rdo;他说。
我们系好安全带,汽车就开动了。
我们是九点钟开始动身的,驱车半个小时,就驶出了市区。我正襟端坐在装有空调的汽车里,极目远眺车窗外的远景。目下,我们已经穿过成片成片的开发区和工业园,到了城市与村庄之间的广阔的沃野。这是南方海边常见的那种丘陵地带。原野的地平线连绵起伏,线条如波浪般柔和。远处可见丛丛簇簇的竹林。没有山。肥沃的草甸宛若一块绿色的绒毯,平展在田畴上。虽然是冬天,但郊野到处是树、草地、荆棘、剑麻和富饶的菜地,满目葱绿。
汽车开得很慢、很稳。我料想,林医生准是个非常细心的人,他的谈吐中就带着一种沉着和稳重。汽车拐过一个弯道后,车窗外的景色陡然发生了变化。沿途展现出一片茂密深广的树林,苍劲的树儿层出不穷,松树、柏树、楠树、樟树、杉树、榧树、檀香树、有加利树,郁郁葱葱,纠缠错杂。道路两旁栽植两行台湾相思,千姿百态、低垂摇曳,密密匝匝的枝条在车顶上展开一片浓密的树叶,交织成一条幽暗的林荫隧道。
我再骋目了望,暗绿的树荫深处,隐露出一些粉红色和琥珀色的楼壁‐‐那是富人闲置的别墅,他们耗资几十万、甚而上百万,在郊外购置一幢大房子,一年只住几天。我又想起我即将要去担任的那个职务。毫无疑问,我的新雇主也是一富户。这一点可以从林医生安排整件事情的前前后后推断出来。林医生有自己的私人诊所,但是,他抛开自己的事务,亲自襄理这一摊子事。在办这一摊子事情上,他又是那样热心、负责,倘若他和雇主的私交不是十分密切,那他得到的酬劳肯定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