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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西湖苏小小墓据说建于宋代，后几经毁建，《西湖新游记》称：&ldo;（苏小小）墓实系伪作。盖康熙南巡，偶向侍臣询及苏小小，浙江乃连夜抔土西泠桥下，一夕成墓，以备御览。后人不察，乃以为埋香之所，误矣！&rdo;埋香之所真伪莫辨，作为墓亭的六角攒尖顶亭&ldo;慕才亭&rdo;，却是亭亭玉立，言之凿凿。传说，苏小小生前不知何故从小就养成了仰慕知识分子的良好习惯，先是于西泠桥畔与当朝宰相的公子阮郁&ldo;结同心&rdo;，男方循例负心之后，又结识了（并非传说中的）落魄书生鲍仁，欣然献金百两，助其上京赶考。鲍书生赴今京期间，苏小小一病不起，最终以十九芳龄香消玉殒，咯血而死。那鲍仁，金榜题名，封为滑州（今镇江）刺史，赴任途中路过杭州，惊悉厄耗，遂素衣哭坟，择地立碑题字，建筑&ldo;慕才亭&rdo;。&ldo;包人&rdo;未遂的鲍仁虽未像后来者司马槱才仲那样在苏小小墓侧死守，却也有&ldo;凄语&rdo;传世：&ldo;若不为民做主，吾将厮守墓侧。&rdo;

一直都望文生意地以为所谓&ldo;慕才&rdo;者，乃立碑筑亭者&ldo;慕才女苏小小之才&rdo;之意。直到有一次因无聊而通读了&ldo;慕才亭&rdo;石碑的碑文全文，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才知今是而昨非‐‐谨录&ldo;慕才亭&rdo;碑文全文如下：&ldo;南齐时滑州刺史鲍仁为纪念苏小小，根据她生前意愿，曾在此筑墓和建造&lso;慕才亭&rso;，1966年墓及亭均被拆毁。此亭于1982年复建。苏小小，南齐（479-501）钱塘（今杭州）人，聪敏美丽，能歌善诗，虽为歌妓，但自知自爱。&rdo;很显然，建造&ldo;慕才亭&rdo;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寄托鲍仁对才女苏小小之才的仰慕，误矣！正相反，而是为了纪念并彰显苏小小&ldo;慕&rdo;知识分子之&ldo;才&rdo;的优良作风以及敢作风险投资和敷化器的独到眼光。

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白话碑文，遣词造句上虽明显具有同时代妇联工作用语的风格，却足以和鲍仁的&ldo;凄语&rdo;并列古今&ldo;吊苏文&rdo;韵文类和非韵文类中的两大极品。尤其是后者，以杭州当局2004年国庆重修苏小小墓而引发的&ldo;妓女派&rdo;和&ldo;才女派&rdo;之论战观之，令人不得不由衷地钦佩80年代立碑者敏锐的政策性和高度的前瞻性。

心中有妓

重修苏小小墓，揭开的倒是道德论战的盖子。几乎一面倒都是&ldo;反苏派&rdo;的声音：&ldo;苏小小作为古代色情行业、狎妓文化的代表，政府不应该一方面旗帜鲜明开展扫黄活动时，另一方面却公开把玩古代的色情文化。&rdo;更有记者质问杭州市政府：&ldo;为婊子立牌，究竟想宣扬什么？&rdo;

古墓丽影（2）

一小撮&ldo;亲苏派&rdo;则认为此说过于偏激，&ldo;对历史与文化都缺少冷静与学术的审视分析&rdo;。原因主要是：古代的妓女并不能等同于今天的妓女，再说有文化的妓女也不能等同于没文化的妓女。在旧社会，广大妇女普遍受到压迫，倒是妓女这种&ldo;特殊的女性群体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追求才艺、爱情和自我的自由可能&rdo;。也就是说，在古代中国的特殊语境中，苏小小亦邪亦正地同时具有妓女和妇解分子双重身份。礼教吃人，也不妨反过来先咬它一口。至少，&ldo;重建苏小小墓也就增加了西湖的历史趣闻罢了，本身并不可能有太宏大的文化价值指义&rdo;。

用&ldo;文化&rdo;和&ldo;妇解&rdo;为苏小小辩，与以&ldo;三陪&rdo;羞辱之，本质上都是一路。若将苏小定性为&ldo;古代色情行业、狎妓文化的代表&rdo;，苏小小的芳邻秋瑾墓之墓主，恐怕就是今之恐怖分子女头目，人肉炸弹。之所以有争论，一方面系因缺乏想像力，另一方面却又系想像力过于丰富之故。苏小小其人其事只是传说，其坟其墓更是杜撰，然而墓中无妓，奈何心中却有妓。传说中的事情，还是低调些好。正确对待苏小小，犹如正确欣赏西湖。西湖之胜，素有&ldo;晴湖不如雾湖，雾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rdo;之说，将苏小小墓修葺一新，添砖加瓦，大煞风景的程度，犹如在&ldo;月湖不如雪湖&rdo;之后又继了&ldo;雪湖不如雪狼湖&rdo;一句。

作为&ldo;心中有妓派&rdo;的一员，我个人并不主张修墓，断桥边的那个所在，虽然不至于非要恢复到干隆庚子南巡前的&ldo;半丘黄土&rdo;，至少保留芥川龙之介在世纪初的所见：&ldo;这位唐代美人的墓，原来是铺着瓦顶抹了灰泥的毫无诗意的一个土馒头，特别是墓的附近为了建造西泠桥，墓被弄得极其荒凉，所以更增加了凄凉之感。&rdo;但是平心而论，重修苏小小墓对&ldo;亲苏派&rdo;来说并无太大意义，毕竟，大学扩招了，一夫一妻了，风流快活，事前事后也早就不兴写诗了。对于广大&ldo;反苏派&rdo;而言，此举虽然惹大家生气，总体上还是很有&ldo;宏大文化价值指义&rdo;的。干隆年苏小小墓的修复，诚如沉复所言：&ldo;从此吊古骚人，不须徘徊探访矣。&rdo;同理，再次重修的苏小小墓，不仅使&ldo;反苏派&rdo;多了一个用来表达自己崇高道德的&ldo;不须徘徊探访&rdo;的新媒体，最起码，除了岳王庙里的秦桧之外，吐痰吐口水，从此又新添了一个风景绝佳的去处。

张岱《西湖梦寻》曾以名妓比况西湖：&ldo;（西湖若）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媟亵之矣。人人得而媟亵，故人人得而艳羡；人人得而艳羡，故人人得而轻慢。&rdo;照此说来，游湖行为本身就是美学上的嫖娼行为，遑论苏小小做不做鸡。因而，古往今来，不管是&ldo;凄语&rdo;还是&ldo;韵语&rdo;，&ldo;愤语&rdo;还是&ldo;野语&rdo;，君子动口，从来都拦不住君子动手。报道说，自苏小小墓冢及墓亭在2004年国庆前重修之后，原先备受冷落之处陡然热闹起来。&ldo;十一&rdo;长假期间，大批游客蜂拥而至，&ldo;或是用手摸馒头似的墓冢，或纷纷往苏小小墓上贴硬币，据说这样能带来财气；凑不进去的人则在外往里扔硬币，硬币贴上去的则皆大欢喜，贴不上的或投不中的则啧啧叹息。据管理人员说，每天收集的硬币以数千枚计。同时苏小小墓也被摸打出了裂缝，弄得乳白墓壁面目全非，伤痕累累。&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