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冬沅三个人一路走走停停拍照拍过去,照了小桥流水,照了青石铺就的石板路,照了攀爬着藤蔓的木质结构的老房子,还照了湖里优哉游哉游荡着的水禽,姜黎黎像是注射了鸡血似的,浑身用不完的劲儿,到了下午,沈冬沅有些吃不消了。
“黎黎,你们先走吧,我就在这里歇一会儿。”
姜黎黎还没有尽兴,便拉着杜威往前走:“成,等会碰到了更漂亮的风景联系你。”
沈冬沅斜靠在粗大的柱子上,她站得有些累,便曲起一条腿,脚上这一双绣花鞋虽然没有高高的鞋跟,但鞋底比较薄,又硬邦邦的,踩在地面上,甚至能感受到粗粝的石子。
现在一休息下来,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舒服的。
“咔嚓”一声,传到她耳边很是清晰,沈冬沅转过头,却看见一个圆脸的女孩子对着她按了一下按键,不知道是拍她还是拍她身边的景色。
沈冬沅抬起头看了一圈,她现在站的位置有一根光秃秃的柱子,实在不是一个取景的好地方。
圆脸女孩子似乎也看见她的视线,于是挠了一下鼻子,不好意思地走过来,献宝似的把照相机放在沈冬沅的面前:“刚刚你站得那个构图实在是太好看了,所以我忍不住拍了一张,你看,这个光影多梦幻呀。”
沈冬沅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照相机里的图片,光线从外面穿射进来,把空间割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沉浸在阳光中,明亮温暖,另一部分处于阴影中,散出丝丝凉意。而她站在这阴阳交融中,一半热情似火,一半冰冷如冰。
她处于漩涡之中,就像是自黑暗而来,将要迈向光明。
好像构图是挺美的,寓意也很不错。
见沈冬沅没有生气,圆脸女孩便打着胆子:“你好,我叫杜茗榈,是a大摄影系的学生,我能用你这张照片参赛吗?”
然后她紧张地攥着相机上的绳子,叽里咕噜嘴巴里冒出一长串的话,由于语速太快,沈冬沅有些听不清楚,不过大意应该是在介绍这场比赛,于是点了一下头。
杜茗榈高兴地跳起脚来,连连道谢:“小姐姐,真心谢谢您,我之前还在头疼要那什么照片去参赛呢,头发都快要给我薅秃噜了,结果真是应了那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肯定是神灵听见了我的祷告,所以把天使派到了我的身边”
沈冬沅笑了笑。
“姐姐,你给这张照片取一个名字吧。”杜茗榈提议道。
“我?”沈冬沅被之前的热气熏得脑子有些迟钝,木愣愣地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对呀,你是这张照片的主人公,姐姐,你就帮我取个名字吧。”
“可是我不太擅长啊。”沈冬沅下意识地拒绝。
“我更加不擅长,其实我在读大学前是理科生,语文成绩一塌糊涂。”
沈冬沅再一次看了一下照片,脱口而出:“miss。”
杜茗榈拍手称赞:“好呀,就叫这个,小姐。”
沈冬沅笑了笑,miss除了小姐,还有想念的意思,然后呢?还有错过。
因为错过,所以想念。
她当时靠在木柱子上满脑子想的都是盛怀煊,如果当时和他一起来毕业旅行,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呢?然后她就听见了清脆的“咔嚓”声。
她错过了曾经的旅行,现在补上了,却无济于事,那个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少年被她毅然决然地推离出了自己的世界。
这时候不知道谁家在迎娶新娘,外头的石板路上唢呐声声,吹奏着喜庆的曲调。这一对新人选取的是仿古的规制,新郎穿着红色的大马褂,胸前挂着一颗大大的红色结,坐在高大的白马上,后面一顶花轿,大红色的彩绸,上头绣着丹凤朝阳的吉祥图案,缀以金色的丝线,鲜艳热辣,明艳夺目,四角悬着红色的彩球,四个轿夫每走一步,上头的彩球便一晃一晃的,像是在跳着欢畅愉悦的舞蹈。
一些孩子跟在后头讨糖吃,嘴巴里头还齐整地喊着吉祥话:“天翔比翼鸟,地现连理枝,碧波谭中并蒂莲,鸳鸯戏水面;宾客连声赞,俊郎新妇贤;百年好合赛神仙,花烛亦展颜。”
每说完一轮,前头就有人洒下一阵糖果雨,花花绿绿的糖果纸在太阳底下折射出万千迷蒙的色彩,像是幸福的味道,沈冬沅看着看着,只觉得要把自己给吸引进去。
她挪动了几步,连钻心的疼痛都消散不见,所有的感官通道都只剩下了一把裹着彩色玻璃纸的糖果,传闻中喜糖分四色,象征四时分明,甜甜蜜蜜,白头偕老,那么一瞬间,半空中洒下的喜糖变成了魔力的源泉,吸引这个她伸出手,想要接上一颗,以此来证明她也是受神明祝福的孩子。
沈冬沅不知不觉走出了民俗馆,走出了阴凉的屋檐,一阵糖果雨从天而降,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脸上是肃穆的神色,指尖因为紧张轻微地抖动着,糖果淅淅沥沥地穿过她的指缝,没有一块是留在她的掌心。
沈冬沅苦笑了一下,她是一个被神明抛弃的女孩,又有什么可以奢望的呢?
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她就被一一抛弃了呀。
沈冬沅自嘲地收回了手,有些奢望放在心头就行了,没有必要晾晒在太阳底下自取其辱。
花轿缓缓抬过,后面的孩童又一路追逐过去,留下嬉笑声和美好的祝福声。
她一个人站立在飘荡着喜气的街头,孑然一身。
看热闹的游客也渐渐四散开去,不一会儿,街道又恢复了熙熙攘攘,沈冬沅睁着一双有些失焦的眼睛,不知今夕何夕,街道上还躺着几颗稀稀拉拉的喜糖在提醒她被神明遗弃的不幸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