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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ldo;计将安出？&rdo;

&ldo;在我而言，蜀中山川，易守难攻；在宋军而言，劳师远来，势不能久。&rdo;石（君页）以极具信心的语气，作了一个结论：&ldo;于今当坚壁清野，步步扼守。能守得三月，宋军气馁，必萌退志，那时一战可复失地。&rdo;

孟昶心想：石（君页）的话是不错，但坚守不是仅仅凭藉地形有利，便可收功；可遣之将、可用之兵又在何处？朝野上下，文恬武嬉，谈到出兵，直同儿戏，此刻想来，不修战备，不习武事是自己为政的绝大失策，徒侮无补于实际‐‐一着错、满盘输，投子终局吧！

这个决心，在孟昶却下得容易，长叹一声道：&ldo;我父子以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此刻才知道失于姑息，一旦临敌，不能为我东向发一矢，难欲坚壁，谁是可为我守土的？&rdo;

石（君页）知道大势已去，黯然叩别御座；出宫四顾，茫茫然无所适从，思量了半天，连家都不回，弃去官服，悄然投青城山而去。

17

受命草拟降表的李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一支笔用来草降表，是文人的奇耻大辱；而自己竟两逢其事，一身蒙垢，百死莫赎，四十年的家国兴亡，为个人带来奇异的遭遇；只好说是造化弄人，除却认命，别无选择。

于是他从尘封的书橱中，找出一张泛成黄色的纸；那是他为前蜀后主王衍向后唐庄宗所草的降表底稿，文未注明&ldo;乙酉年&rdo;；今年天干又逢&ldo;乙&rdo;，好算得很，相隔四十一年。

&ldo;谁想得到？&rdo;他容颜惨淡地自语：&ldo;四十一年前的旧稿，竟可以为今日的蓝本！&rdo;

细细一想，才知旧稿无用，王衍投降后唐庄宗李存勖，不过是一隅之地的分合；而如今投降宋朝，是五代十国归于大一统的开始，这是历史的伟业，何必戚戚？

转念到此，颓唐的精神一振，丢开旧稿，重新构思，从统一海宇上着眼，凌空落墨，提笔便写：

臣用三皇御宇，万邦归有道之君；五帝垂衣，六合顺无为之化。其或未知历数，犹昧存亡，至兴天讨之师，实惧霆临之罪。敬祈英睿，俯听微衷。

这是一个&ldo;帽子&rdo;，念了一遍，觉得&ldo;微衷&rdo;二字，不似乞降的语气；既已俯首称臣，总得为保全官家的眷口设想，措词何防恭顺，才有实益，因而将&ldo;微衷&rdo;改为&ldo;哀鸣&rdo;，接着便为孟昶叙来历：

伏念生自并门，长于蜀地，幸以先君之基构，得从幼岁以纂承；只知四序以推迁，不识三天之改卜。

幼年接位，不识大势；这样的说法，李昊自觉相当得体。想了想，以下就该&ldo;颂圣&rdo;了：

皇帝明光出震，盛德居乾，声教被于退荒，度泽流于中外。当凝旒玉殿之始，缺以小事大之仪。

何以缺乏&ldo;以小事大之仪&rdo;？这得想个理由。李昊括笔沉吟着；把已写下来的几段念了一遍，发觉有一句不妥，&ldo;盛德居乾&rdo;，把宋朝的年号嵌在里面，原该是很俏皮的说法，但&ldo;乾德&rdo;也是前蜀的年号，是不是有忌讳呢？

最好是不用，怕会弄巧成拙。但这一句也实在无可更易，姑且留着再说。再想&ldo;缺以小事大之仪&rdo;的理由，不妨托词于道路艰难，关塞阻隔，于是接着又写：

盖蜀地居偏僻，阻隔徽猷，已惭先见之明，因有后时之责。今则皇威赫怒，圣路风行；干戈所指而无前，鼙鼓才临而自溃。山河郡县，半入于提封；将卒仓储，尽归于图籍。

这后半段一气而下，把王昭远骂了个痛快，李昊算是出了胸头的一口恶气。然后用&ldo;但念&rdo;一转，叙入乞降的本意：

但念臣中外二百余口，慈母七十余年，日承训抚之恩，粗效孝爱之道，实愿克终甘旨，冀保衰龄；其次则期子孙之团圆，守血食之祭祀。伏包容之若地。盖之如天，特轸仁慈，以宽危辱。

写到这里应该结束了。李昊通盘考虑了一下，认为援引古人来作比，希望获得一个封号，为必不可缺的一笔；蜀中有刘阿斗现成的例子在，再找一个陈后主作配：

臣辄敢征其故实，上渎震聪：窃念刘禅有&ldo;安乐&rdo;之封，叔宝有&ldo;长城&rdo;之号。背思归款，得获生全，顾眇昧之余魂，得保全而为幸，庶使先君陵庙，不为樵采之场；老母庭除，且有问安之便。见今保全府库，巡遏军城，不使毁伤，终期照临。车书混其文轨，正朔术于灵台，敢布腹心，恭听赦宥。

写完天色已经微明，因为孟昶曾当面叮嘱，既已愿订城下之盟，则降表宜早早送出，免得百姓受苦；所以李昊对草稿不暇仔细推敲，加冠束带，准备进宫。

出门一朝，只见对面照墙下有人围聚着在看什么，望见李昊出府，匆匆散去；现出照墙上贴着一长条纸，大书六字：&ldo;世修降表李家&rdo;。仆从也是刚刚发见，遮掩不及，尽落入李昊眼中。

这就像在他当胸硬揍了一拳，李昊陡觉血气翻腾，喉头似有腥味，嘴一张，呕出一口血来。

&ldo;唉！&rdo;他闭上眼睛，挤出两滴眼泪，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ldo;把这个送进宫去！&rdo;

降表送进宫，当天就以薛涛遗制的蜀笺，恭楷抄缮，盖上国玺。送到王全斌军营中。

王全斌的大军，这时已进驻龙城，离成都只有一百多里路。降表一到，全军欢呼；但王全斌却不敢大意，派人接待来使以外，立即召集高级将领到大帐议事。

传观了降表，个个喜形于色，也个个在心中盘算，如何取得首先进成都的第一功？但先要考虑的是投降的诚意。

&ldo;我总有些不大相信，&rdo;王全斌微皱着眉说：&ldo;孟昶父子四十年休养生息，不应该垮得如此之快！成都城内，到底情况如何？不要中了他的伏！&rdo;

&ldo;是的。&rdo;副都部署崔彦进别有用心，故意附和着王全斌说：&ldo;须防降表有诈！为今之计，仍须临以精兵，我愿带所部人马作前驱。&rdo;

&ldo;不，不！&rdo;都监王仁赡也是别有用心的：&ldo;副帅不宜轻出，还是让我去。&rdo;

王全斌对崔、王两人的操守性情是知道的，一个好聚财货，一个放不过子女玉帛；这样抢着要去，其心不问可知，只是不便明言，所以对他们的自告奋勇，且不置可否。

&ldo;各位对此还有什么看法？尽管请说。&rdo;他看着大家问。

&ldo;照我看，孟昶确是势穷力竭，不得不降；孟昶父子只是中四十年休养生息，不是生聚教训，士无斗志，民耽逸乐，不会有诈降设伏之事。&rdo;马军都监康延泽很有把握地说。

&ldo;我跟延泽的看法相同。&rdo;马军都指挥使史延德提出他问道奇袭青缰店、搜索王昭远的经验说：&ldo;孟昶所重用的只是一个王昭远，而此人之窝囊异乎寻常。降表中所谓&lso;鼙鼓绕临而自溃&rso;确为蜀军的写照。我不相信孟昶还有背城借一的勇气，以及诈降设伏的魄力。&rdo;

&ldo;这话说得不错。&rdo;王全斌深深点头：&ldo;孟昶所重用的只是一个王昭远，王昭远既垮，孟昶还能倚恃什么人设此奇计？不过，兵法&lso;多算胜&rso;，我们不能不把各方面都顾到。现在，事情已经明白了，既然孟昶已经&lso;保全府库，巡遏军城&rso;，成都的秩序不必担心，亦不必先遣大军作前站，我想请延泽为我走一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