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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页(第1页)

“大阁领请先用茶,咱们掌事稍后就到。”沈渡眼皮微抬,睨了一眼朱颜:“再晚些,都要日落西山了。”外面日头明明好得很,哪有这么夸张?朱颜知道他气不顺,外人面前懒得与他计较,自寻了把椅子坐:“夫君,我就是插了翅膀飞来,这管事的没来,也查不了案啊,稍安勿躁。”小厮忙替她也上了一碗茶,这茶清香四溢,甘冽醇鲜,朱颜尝了两口,目光凝在碗底沉着的两片茶叶上。只见这茶叶细嫩饱满,叶尖带紫,油光翠绿,开口:“紫笋茶是当今御贡,尤以阳羡紫笋为上上珍品。家父当初蒙恩得赏了几两,平日也舍不得喝,想不到贵坊倒是阔绰。”领头的中年男子一怔,忙带笑道:“这是咱们东家的珍藏,也是见大阁领和夫人到了,贵客临门,这才舍得奉上的。”朱颜但笑不语,少顷,便有一个着紫衣的妇人自门外走了进来。那妇人看上去三十许年纪,脖颈细长,面容清秀。盘螺髻,斜簪两只金钿。着绛紫圆领联珠纹短衫,下配浅烟色蝴蝶长襦裙,披一条银色彩霞披帛。她行走时莲步轻移,腰线柔美,带着一种经年养成的优雅从容。朱颜一看见她,便觉得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不由看向沈渡。“咱们掌柜到了。”有小厮道。“掌柜?”沈渡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长眉轻扬,有几分戏谑,“若我没有认错,这不是永安公主身边的杨掌事么?”经沈渡这一提醒,朱颜才想起来她便是曾出现在永安公主身边的亲信宫女。难怪气度不凡,毕竟常年浸染深宫,自然将仪态规矩学了个十成十。一个宫女自然不可能开这么大的金坊,看来这碧江金坊背后的大东家,便是永安公主了。杨掌事微微一笑,朝沈渡屈膝行礼:“大阁领好眼力,竟认得我这小小奴婢,实在受宠若惊。不知大人今日光临寒店,有何指教?”沈渡从袖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开门见山:“五年前曾有名叫刘福的客人在贵金坊定做一批金饰,不知杨掌事可有印象?”他拿出的正是李掌柜给的图样,杨掌事接过去,见纸片边缘已泛黄,上头绘制着以金蝴蝶组成的字,蹙了蹙眉头:“确有此事,五年间来往金坊的客人繁多,但因这图案颇为别致,故而奴婢至今仍记得一二。”她既是永安公主的心腹,又代为掌管碧江金坊,品阶地位均非普通宫人可比。在沈渡的面前却依旧自称奴婢,叫周围的小厮头压得更低,生怕得罪了眼前的大人物。杨掌事语气虽谦卑,举手投足却自有不迫的从容,开口道:“只是金坊后来并未定做这批金饰,其一是因这样式过于精致繁复,不易制作,需要与客人亲自与师傅确认。”“至于其二,这叫刘福的客人上头只有一位老母亲,平日靠做赝品字画为生,并不是什么阔绰人物。”“他从前并未来过金坊,一来便要订这样贵重的金饰。可既是定制,图案式样都有特殊含义,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反悔,也不能卖给旁的客人。便是有定金在,也无法弥补损失。故而奴婢权衡再三,让下头的人将这一单往后压了压,果然那刘福从此再未出现。”“老母亲?”原以为能在金坊寻到些蛛丝马迹,想不到碧江金坊根本没有制作刘福的金饰。朱颜失望之余,却又从杨掌事口中得了意外之喜。眼看窗外的天光逐渐黯淡,朱颜对沈渡道:“大阁领,不如趁着天色尚早,咱们去丰乐坊找刘福的寡母?”杨掌事的目光掠过朱颜,轻叹一声:“当时刘福交过定金后音讯全无,奴婢曾派人往丰乐坊寻找,才得知他失踪多时。他母亲痛失爱子,不久后便也郁寂而终了。”“什么?”朱颜一惊,眉头紧紧蹙起。本以为又发现一条线索,想不到这么快就断了。沈渡抬头睨了一眼杨掌事,嘴角却噙出淡淡的笑意。他的眸光太过凌厉,如一道钩子,仿佛可以毫不留情地洞察人心。在这样充满威慑力的审视下,他的笑容便充满了悚然的讽刺意味,让杨掌事忍不住闪烁目光,只觉后背穿过一阵凉风,寒意顺着脊柱直往上窜。“杨掌事真是恪尽职守,难怪永安公主如此器重。”沈渡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摇晃,其中的紫笋茶叶便漂浮卷曲起来,溢出馥郁的茶香。杨掌事的手指在袖中蜷起:“大阁领这是何意?”碧江金坊2沈渡抿了一口茶,轻笑:“杨掌事掌管长安第一金坊,却如此亲力亲为,对一个小小刘福的陈年旧事了如指掌,岂不叫在下佩服?”他的话里是赤裸裸的怀疑,杨掌事身体僵直,朱颜回过味来,也警惕地看向她。杨掌事干笑一声:“咱们金坊素来如此,凡是下定的客人,不分高低贵贱,皆要记录在案。若不亲力亲为,岂不辜负了公主的厚望?”她的眸中陡然映出冷色,拔高音量:“难道,大阁领是在怀疑碧江金坊吗?”“杨掌事不愿辜负公主,本官食君禄为君劳,自也不能辜负陛下。”沈渡淡然开口。“大阁领倒也不必搬出陛下来做挡箭牌。”想不到沈渡如此直言不讳,将对金坊的疑心搬上了明面。杨掌事瞬间铁青了脸色,挺直背脊道:“碧江金坊为永安公主私产,奴婢受公主所托,理事经营皆听公主号令。大阁领若疑心金坊与刘福失踪案有关,岂非在怀疑背后指使之人乃是公主?”“清者自清,大阁领若要胡乱疑心公主,不如上陈陛下。他日金殿之上,奴婢也好与大人对峙,还公主与金坊的清白!”“来人,送客!”杨掌事仿佛怒极,方才虚与委蛇的假面尽数撕裂。沈渡并不与她多言,搁下茶碗,便站起身来,径直朝外走去。他步履生风,绣滚边云水纹的袍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扬起,透出矜贵傲然的气势。“这茶真不错。”朱颜将碗里的茶一饮而尽,唇齿生香。她朝杨掌事一笑,便和景林前去追赶沈渡。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杨掌事的面上俱是冷意。“这杨掌事也太会扣帽子了。”跨出门槛,朱颜回望檐上悬着的那块烫金招牌,摇了摇头。杨掌事指责沈渡拉女帝做挡箭牌,可真正拉人做挡箭牌的却是她。她虽代永安公主理金坊事,却不代表所言所行都能代表公主。方才明面上是维护主子,却只为了堵住沈渡之口,似是笃定无论如何,永安公主都能为她撑腰。身为奴婢,却有些狂妄了。朱颜在小册空白页写下“杨掌事”三字,划了个圈以示可疑,便听景林叹气:“看来男尸的线索又断了,要不明日再去西明寺,看看是否有旁的破绽?”朱颜合上册子,用炭笔敲了敲景林的胳膊:“非也,如杨掌事所言,那刘福并不是个阔绰人物。他既靠卖赝品字画为生,利润有限,如何攒得下这么多银子?”“他是突然发了横财?”景林摸了摸下巴,“莫非是去哪个赌庄赢了一大笔钱。”“若他有赌博的恶习,大家早该有所耳闻,可在李记钱庄和方才的金坊,却都无人提及此事。”朱颜一面往前走,一面思索道,“我想,若非是以次充好、以假充真,那便是有大量供货的渠道,让他得以薄利多销,积攒银钱。”便是负手走在前头的沈渡,听见朱颜这样的推断,也不由放缓了步子,竖耳想听听她的下文。“只是,何处需要这么多的赝品字画?”朱颜沉思之间,只见几个着圆领赭袍的不良人正从远处纵马赶来。看见此处有身着官服之人,其中一个猛然勒马回看一眼,看清竟是沈渡和朱颜,他似是大吃一惊,忙翻身下马,奔到沈渡面前单膝着地行了一礼:“见过大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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