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卿尺依旧低着头,像是在认真考虑她的话。
白锦又道,“更何况,北地如今已经入冬了,南方人在北方作战,怕不是找死。足以见得,这之前我就把李重荣逼上了绝路,不然的话,他也不至于找南方人来替他打仗。”
“这么说,殿下有必胜之把握?”
“只要你愿意出手帮我拖住怀梁的话……当然有。”白锦一字一顿,说得极为坚定,让人不敢去反驳,
姬卿尺按在桌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上来回滑动着——这是他动心思考的一个迹象。
白锦显然没有洞察人心的那份技巧和心思,她站起身来,附身向他,
“既然已经做了,不如做到底。要是您继续明哲保身的话,等到山川倾覆,恐怕鸟雀也难独善其身。”
姬卿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不由得仰起头看向白锦,那张明媚的脸上如今笼罩着令人心折的神采,几乎让观者透不过气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白锦主动退后一步,原先笼罩着他的那种巨大的压迫感消失了。
她忽然无谓,又意有所指地寒暄起来,“独守在啼朱馆相救,此恩永不敢忘。”
这样,就全都清楚了。
姬卿尺觉得自己若还想按照以前的路数操纵她,似乎变成了很难的事情。他心里盘算着,试探着下一步的计略,好像一只走上了断茎的蜗牛小心地伸出触角,试探着下一步究竟要走向何方。
但唯一确定的事情是,他至少比蜗牛要快,
他很快艰难地抬起了头,原先在桌边曲起的手指慢慢攥紧了,
“既然如此,那么,姬三愿意与殿下一起成就大事。”
“这就对了!”白锦大喜过望地站起身来,又赶快后知后觉地确认,“此话当真么?”
她这个可爱的反应让姬卿尺很想轻松地笑一笑,因为他看见,那个可以被他一句话就讨好的小姑娘终究还隐藏在附佘女主君的躯壳之下,好奇地、探头探脑向外张望,等待着再度登场。
第129章
怀梁在城中着甲。
过了花期,芙陵城变得有些单调,只有过绿的树,将几乎是墨色的树影罩在整座城上,城中因为驻留大军,没有多少人气,显得十分死寂。
他刚从久安城回来不到十天,脸上疲惫之色还未洗净。按理说,他随身的小侍童此刻应该陪在身边,但他并未传唤他们进门,自己一个人笨拙地扣着身上的一道铁扣。
屋子里除了衣料摩擦的声音之外再无别响,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此时倒觉得这种静寂分外适合他。在用手指对付那道折磨人的扣子时,他可以短暂地忘却一切令自己烦恼的事情。屋里点着一枚油灯,火焰是一种纯金色,像某个人开朗地笑起来时的眼睛。
角落忽然传来什么东西坠在地上的闷响,紧接着是柔软的衣料在地上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响声。
怀梁感激地将头转了过去。
“小樟儿?”
他有些惊讶,那个只到他腰间那么高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骨碌爬了起来,白皙的脸上蹭了些灰,但仍旧咧嘴笑着,一点都不在乎。
“舅父!”她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字音咬的不大准,结尾带着附佘话常有的扬音,在那里戛然而止,像是春天里新生的小草一鼓作气地从地面供了出来,有鲜嫩的水味儿。
怀梁猜怀瑾大约交代过她,在秦地要少说些附佘话。
小怀樟见到他,很快飞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腿,紧接着像只小猫似地爬了上来,坐在他膝盖上搂着他的脖子。
她在他膝盖上寻找平衡的当口,怀梁身上穿了一半的贴身皮甲“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他花费的半天功夫彻底宣告破产。怀梁无奈地笑了笑,还是伸出手去搂着她,免她掉下去。
这样的一个小孩子。他看着如同乳猫一样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的小女孩想。
生性严谨,说话刻薄的怀瑾是怎么生出了这么一个灵动的小仙人。
“怎么穿成这样?”他抓住小姑娘露在外面的半截儿胳膊,皱了皱眉头。
她这时光着腿,身上穿着秦地女子夏天着的敞口薄纱裙子,本该是三层,她还只穿了两层。
怀樟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拖长了声音,“这里热——得——要人命——!”她像每一个北方人心中所想的那样大声回答怀梁,怀梁揉了揉她的脑袋,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这个还算有理的说法。
“你父亲呢?”他又问。
怀樟扒着他的肩膀吐了吐舌头,“今天还没见过。”
小家伙在说谎。
怀瑾显见已经跟这小姑娘打过照面,女孩辫子上的金色发铃,是按三股结成一起,又在脑后将两条小辫子合成一条大辫。他特别注意过,只有怀瑾才会用这种手法给女儿扎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