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提及秦准的庶长兄秦攸,便都是些不绝于口的溢美之词。但若转言提及秦准,则必尽是些江南浪荡公子、有辱秦家世代书香门楣之语。
起初几年,秦如柏为自己这个唯一的嫡亲儿子操碎了心。
秦如柏发妻去后,后扶正的秦攸之母孙氏持家有方,秦攸也在江南之地日渐崭露头角。但若说秦如柏最期望的,却仍是秦准这个亡妻撇在世间唯一的牵绊,期望着他有朝一日或可成龙成凤,凌驾于九霄之上。
秦父时时顾念着与亡妻伉俪情深的情谊,因而对于秦准的种种顽劣行径,他从未当真动过怒,只是唯恐其空作了朽木不成材,罔顾亡妻生前期许。
于是这一日,在秦准驱恶犬赶跑至秦府教书的第三个夫子时,秦父终于转了脑筋,不再去请庄上那些老气横秋的先生来为爱子讲学,反而看中了刚刚从京城流落至两江之地的沈知微,沈夫子。
因沈知微时年刚及弱冠,又兼其容貌清秀、气宇不凡,秦父料定此人必然可在秦府多挨些时日,毕竟少年人对少年人,秦准便是再顽劣下手也要讲些情面。
因而沈知微甫一入府,便被各怀鬼胎的仆役们领着去寻那位早已“恶名远扬”的秦家嫡子,秦准。那一众家仆簇拥着将他带至一处院落,便自去了,仿佛对什么不详之物避之不及般,忙也似地跑开。
待到沈知微收回神,倚门抬眼遥遥望去,却见有一白衣少年蹲在院里一处背阴之地,兀自垂着头,右手虚虚搭在只正瘫软在地翻着肚皮的土狗身上。
沈知微见他原不似传言中的秦家嫡子那般没心没肺,眼下这遥遥一望,倒是个十分失落伤心的模样,心下正当疑惑。
转念又一想,自己从前跟着母亲也学了些岐黄之术,便踱着步子,缓步上前,一手轻轻抚上那只瘫软在地的土狗肚皮,兀自为此犬探看病症。
秦准望着这位新入府的沈夫子那双莹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喉结不觉上下滚动了一番。便岔了心思,迟了动作,失了可将这个不知好歹闯入自己领地的夫子一把推开的良机。
秦准怔然间,却听身旁的沈知柔声款款道:“我观它并无大碍,大约是平日里吃得太好,近来少用些荤腥油腻之物,或可自愈。”
言毕,沈知微又见秦准对那只杂毛小土狗视若珍宝,小心翼翼捧在怀里,便不由得起了些好奇之心,因道:“此犬可有什么名字?”
“阿犬。”
……
沈知微一时哑然失笑。
秦准便侧着头,奇怪地盯着沈知微看,因道:“有何可笑之处?”
……这位新来的沈夫子,可真是个怪人。
“既是常伴你身边之物,合该有个正经名字才对,以此方能显示你对其重视之心。”
那沈夫子本就长得眉清目秀,因才笑了一回,面上便又平添了些红润之色。
秦准蹲在地上,抬脸望见沈知微背手长身玉立于和煦春光下,恍若天人之姿,一时便看得怔了神,忘了答复。
沈知微见他不言不语,便只当他仍在赌气,客套笑了一回,便自去了。
秦准此人,他在秦府还要教些时日,原不急于这一时。
却说这壁厢里沈知微因着甫至秦府的缘故,仍兀自在厢房中收拾行囊,不觉天色便已向晚。
沈知微将床褥铺好后,正欲休息一番,抬眸望见角落里的黑匣,便起了些心思,喊来小厮烧些热水送入房中,准备沐浴更衣,先拜祭一番。
那黑匣里本装着一块玉佩,原是他母亲留在这世间的唯一遗物。
沈知微幼时丧父,由沈母一人独自拉扯长大。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原在南景飘摇度日。十数年前,京郊起了场不知名的瘟疫,沈母医者仁心,寻了药方熬成药粥,灾年里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因而一朝扬名。此玉佩便是那时一位路过老僧所赠,他观沈母面相,扬言她此生必有一劫,又说只要常常佩戴此玉佩便可保所戴之人“造化无虞一线还”。
思至此处,沈知微不由哂然。
哪里有什么造化无虞呢?他母亲因京郊救治灾民一朝扬名,年前被召入东宫,与一众医者共治那东宫太子的梦魇之症,不想却遭人构陷牵扯入巫蛊一案中,草草便丢了性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便是沈知微自己也因此弃了功名,辗转下江南避难,以求一个安身之所。
沈知微沐浴过后,拿着那玉佩想了一回,本欲丢掉,但因想着这是母亲遗物,却平生些不舍之情,暂且贴身挂在身上。又因要祭拜,他便转身去屏风后取来一香炉置于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