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的时候酒意已经消散了,很熟练的穿好了衣袍低头捋了捋马蹄袖口,隐隐月光下衣袍上的金龙如图腾般狰狞而高贵,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苏公公在门口为他披上披风,他垂下的目光在披风衣领上停留了几秒,手掌心小心翼翼的抚上黑色的狐毛,袖口露出一处不明显的灼伤,神情里有一丝不为人知的暗影。
当他走上曲桥,跨进四宜堂的院子,再看不见那一盏微弱的暖黄小灯,再也没有人这样等他回来。虽然这里和从前修建的一模一样,但却让他觉得陌生。所以,他很少回来了。
云惠抱着小狗嘟嘟从耳房里出来,看到王爷回来有些紧张的立刻福身请安。原来这云惠,就是当初的小惠。当年之事,那夜里他的可怕行径也已经像尘封的记忆般锁于箱底,不再有人敢提起。
胤禛说了声起,目光只在小狗身上停了下,便独自进了屋。
他跪坐在佛室的蒲团上手持念珠直到天明,烛火不息。自从她不在之后,他已经很难入睡。
她不在了,他也失手烧了四宜堂。
每一个地方,都不再是家。
两年多了,日日夜夜,他都想早一刻找到她。将她死死吞入腹中,永不分开。
偌大的空床,空旷的枕畔。每到夜半时分,恐惧会像虱子一般爬满他的骨血和心跳,挖心钻肺的疼痛。他也会怕,怕她真的早已消失了,怕再见的是她冰冷的躯体。
真的没有答案,她究竟是如云如烟般消散了,还是身处于这偌大的山河某处。那么,哪怕翻覆这山河又何足为惧?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她还在,至少还有希望。
他一生从不负人,也最恨被人所负。
他怀疑过吗?
不,他绝不相信,是她舍弃他。
他知道,纵然他真的没有照顾好她,她也不会怨他,不会负他。
哪怕天下人都会负他,她不会。
160
160、白驹过隙
岁月如白驹过隙,小四阿哥元寿是从小到过父亲雍亲王书斋里最多的小阿哥,转眼间四岁了。他记得四宜堂的佛堂禁地里挂着一副女子的画像,每次阿玛抱着他时都会进去在画像前站一会。他有次偷偷问自己的额娘,额娘却愣住了,又神色凝重的告诫他千万不能再对任何人说起。
康熙五十三年的春天,雍亲王从圆明园回来在王府里待得渐渐多了,全府上下都是欢喜的,虽然他显得更加阴晴不定了。
他明显瘦了些,均匀的肤色又突显出一双墨黑不见底的鹰眸,眼角眉梢里也显出岁月的风霜。连唇角边的弧度,下颚上棱角分明的曲线,一切都让人感到不怒自威,难以接近。
但平心而论他对府里家眷真的不错,各个院子里的衣食用度无一不周,他偶尔也会轮流去各院坐坐,看看孩子留一晚。但他说话的时候,你怕回答错了。他不说话的时候,你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让人战战兢兢全心应对。
侧福晋年氏总是这样既欢喜又忧心的小心伺候着,雍亲王在那之后回府来倒是偶来院里坐坐,甚至在她这里午歇一会。他没有什么话,偶尔说几句,也让人听不真切。
他似乎喜欢她的清唱词曲,常让她唱着,却不在意她唱什么,他靠在躺椅上便合了双眼,睡容里显得有些不为人知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