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凌妙妙抓着他的手,拿手帕小心地擦去梳子上多余的梳头水,动作又轻又柔,没忍住骤然俯下身圈住她,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
「……梳头就梳头,这是干嘛?」凌妙妙的动作僵住了,飞快拿手肘顶一下他,「起来。」
他不情愿地起身,似乎意犹未尽:「好香。」
凌妙妙从镜子里睨着他:「香?你先前说这味道闻多了反胃,为了不反胃,还是少闻些吧。」
「……」少年眸光一动,不吭声了,抿着唇继续梳她的长髮,脸上似乎挂着些克制的委屈。
凌妙妙拿沾湿的软布擦去头上的花钿,因条件有限,婚礼简陋,这朵额心花不是贴的,而是她拿根笔自力更生描上去的。
「对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眨了眨,专注地看着镜子,边擦边道,「以后别亲这个,这是朱砂,吃了中毒。」
「……」他的动作骤然一顿,低垂的睫毛颤了颤。
半晌听不见他回答,凌妙妙抬眼,赫然发现他耳尖通红。
结婚对于捉妖人来说,只是人生中一件小事。数日后,两队人挥手作别,各往目的地而去。
太仓和无方镇都需要南行。缺了柳拂衣的主角团,和凌妙妙的娘家代表团,就这样有了一段共行的航路。
临下船前,表婶握着妙妙的手,飞快地讲了一路的女德女训,为人妇道,凌妙妙边跑神边默默听着,时不时地配合地点一下脑袋。
「依我看呀,咱们妙妙用不着这些。」
表婶一句结语否定前文,将她一隻手臂亲昵地抱着,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甲板上站着的慕声,眼中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慕声黑色的袍角在狂风中飘飞,江上的雾气笼罩了他的背影,船头的少年伫立在雾中,平白显得有些纤细,轻灵得似要乘风归去。
「你嫁的不是一般人,妙妙。」她夸张地拍拍她的手背,「成婚以后,你就好好玩,可劲儿地逛——女人嫁了人,生了孩子,便被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困住了,谁都不像你一样,比当姑娘时还要自由。」
她的语气钦羡,眼角带上了一点点湿润的泪光,「活得高兴最重要。孩子不急着要,家也不着急定,跟着姑爷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好,哪像我们这群人,下半辈子都在小院子里过活。」
听她的话,似乎将自己全部的神往都寄託在妙妙身上了似的。
表叔在旁听着,捻须的频率越来越高,终于忍不住酸溜溜地开了口:「咄!别说,教坏了孩子……说得好像你嫁我多委屈似的。」
表婶嫌弃地瞟了他一眼,叉起腰,「你当初长得不如新姑爷三分俊,我嫁你,难道不委屈吗?」
二人嫺熟地拌起嘴来,拉拉扯扯地进了船舱。
表婶在吵架的空隙,还抓住机会远远地喊:「妙妙,记得早点把姑爷带回家给你爹看看——」
「哎。」凌妙妙站在船舱边,哭笑不得地抱紧了怀里的行李,招了招手,最后嘱咐阿意,「回去跟爹爹说一声,等我们从无方镇回来,就回去看他。」
阿意听着,表情有点不舍:「知道了。」
慕声走过来,站定在她身边,望着她:「下船了。」
大船经停无方镇,茫茫大雾扑面而来,整个镇子似乎是架在水上,码头只见浓雾,不见人影。
经久不散的大雾和茫茫水汽,使得这里看起来总有种半梦半醒的迷蒙感。
凌妙妙看着慕声漆黑润泽的双眸,瞬间明白他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打哪儿来的了。
撇去父母给的基因,毕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行李给我吧。」少年低眉望着她,伸出手,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温软的央求。
凌妙妙将包裹塞给他,提起裙子随着他下了船。
他的脊背紧绷着,带着初来陌生环境的警惕和戒备,唯有扎高的头髮上皎洁的发带似乎放鬆得很,被风吹得慵懒摇摆。
凌妙妙微微叹了口气。
子期,还不知道吧——
这里,其实是你家乡。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