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嘉山抬手制住何应悟预备摇头的脑袋,补充道:“回去再把手头的评审笔记整理好发我就行,我来收尾,早点回家过年。”
好不容易从谈嘉山那只握力极强的魔爪下逃出来,何应悟不依不饶地追问:“谈老师,那你过年去哪儿?”
“就在泉城转转,得空的话去隔壁豫省喝碗胡辣汤。”
“噢。”
何应悟做了足足两三分钟心理建设,紧张得手心出汗,盯着谈嘉山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谈老师,如果你还没计划好过年去哪儿——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沂州过年?”
“我给你炸小麻花吃。”
谈嘉山周密的过年计划,在何应悟的诚挚邀约下脆弱得像个无足轻重的屁,风一吹就散了。
两人要去的地方距离沂州高铁站还有些距离,晚上又没车愿意往山旮旯里拉人,何应悟只好在路边拦下一辆三蹦子。
所谓三蹦子,其实就是带棚子的电动三轮车。
这玩意儿比摩托车要多个遮风避雨的功能,但比正经汽车可要颠簸多了。
抱着行李箱、屈起大长腿坐在逼仄的车厢里时,谈嘉山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
这个点,自己应该在五星级酒店的恒温泳池里畅游,而不是在小得像鸡笼的三轮车里摇摇晃晃!
“坐稳了!”
前头司机师傅的吆喝还没落地,毫无减震功能的三蹦子被前方马路上一连串的坑洞晃得几乎散架,叫座位上的何应悟和谈嘉山东倒西歪、不住趔趄。
向来身体素质极佳的谈嘉山,最终是被何应悟从三蹦子上扶下来的。
他踉跄着走了两步,终于克制不住地蹲在田边,哇啦哇啦吐了一地。
何应悟在包里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水,只好把自己喝过的橙汁递过去给谈嘉山漱口,“抱歉啊谈老师,我不知道你晕车这么厉害。”
谈嘉山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何应悟一眼,刚张开嘴,一肚子酸水又从胃里冒上来,他赶紧转过头继续吐。
“这师傅以前开赛车的吧。”吐空了的谈嘉山虚弱得像个刚从轮椅上站起来的病号,从又拖箱子又背包的何应悟手里将大半行李接过来,“脑仁都要被晃散了。”
何应悟愧疚得要命,要不是两人的身高、体型相差得实在有点大,他恨不得一把背起谈嘉山跑回去。
沂州的雪,下得比泉城要大得多。
尽管不像城市里那样灯火通明,但路面的雪覆得极厚,月光一照,便映得前路一片通透,叫这夜晚也亮得像白天似的。
在铺得松软、厚至脚踝的雪甸子里往前走,还没冻成冰的积雪嘎吱嘎吱地顺着脚印往下陷,留出深一脚浅一脚的痕迹。
冬日雪地里特有的冷峭味道,与烧炕的柴火味、煮饭的烟火气一起织成布,像不怎么温柔的长辈洗脸似的、轰轰烈烈地碾过两人的鼻子。
夜晚风大,吃完饭的人们早早回了屋,沿途只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声、间或响起的麻将洗牌声。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总算是到了地儿。
一位打着手电筒的身姿佝偻老妇人迎了上来,拉着两人往院子里走,“小乖,你们回来啦?快进屋,外边风大着呢!”
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从门后探出脑袋,牵上何应悟空着的那只手。
她叫完何应悟,又抬头望向谈嘉山的方向,有些胆怯,但还是依着何应悟之前在电话里嘱咐,主动叫人:“叔——”
何应悟赶紧把妹妹抱起来掂了两下,朝着谈嘉山的方向纠正道,“叫哥哥。”
“哥哥。”妹妹不好意思地捂住正处于换牙期、门牙漏风的嘴,小声跟着应和道。
谈嘉山友善的朝着她笑了笑。
他转头望了眼门口写着“沂州金泰村福利院”的不锈钢旧匾,与祖孙三人一起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