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人马自然不算多,但是,他们代表的是朝廷。
东平军不出城,朝廷军当然也自知凭眼下条件根本没有攻城平叛,于是两相僵持。
。。。。。。。
夜色已至,没有星辰的夜晚,黑暗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
文伯侯李昇在府中的书房里来回踱步,眉头紧蹙一筹莫展,昭安长公主正坐在自己刚刚入睡的最小的女儿的榻旁,精致的妆容已经卸下,看着女儿安静柔和的睡颜沉默不语;
苏锦在锦宅书房中召开“暗流”每半月便有一次以上的上首会议,庆王正于自己王府中同一众忠实部下及幕僚军师们商量着后面策略;
宁沁儿半躺在榻上抱着钟茹哄睡到自己先昏昏睡去,陈皇明显完全不担心文伯侯反叛一事,他正在怡清宫华丽迷人的美人帐下翻云覆雨。。。。。。
至于韩雨。。。。。。借着如墨夜色的完美掩护,韩雨现在正如鬼魅一般,已经直直掠上沧州城楼,身后接二连三。
夜色依旧。
终于,李昇在书案前坐了下来,研磨起笔,然,落笔又已忘字。
因为,心不宁。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李昇索性丢开了笔,身体疲惫的躺靠在椅上,扶额淡淡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他的妻子,一身素净常服的昭安长公主钟嫦。
“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没休息?”李昇眉头微微舒缓了些,问道。
钟嫦缓缓走进房间,将端来的雪蛤汤放到李昇面前,然后在书案侧面的位置施然坐下来,淡淡笑了笑,答道,“和侯爷一样,睡不着!”
李昇宛然,浅浅一笑,端起雪蛤汤执起汤勺一点一点慢慢喝完,然后放下。
“汤熬得很好,夫人有心了!”
钟嫦只是笑笑,低眉颔首,平静说道,“你后悔过吗?娶了我这么一个妻子。”
李昇微微一怔,随即恢复,浅笑道,“夫人说什么呢?”
钟嫦唇角浅浅勾了勾,缓缓道,“我是大陈的长公主,流淌着最高贵的皇室血脉,但是同时也从生来,就已经注定与皇权争斗脱不了干系,也因为我很早很早就深知了这一点,所以当年四弟俞王钟景构陷隐太子、血腥夺位,同为皇室子女的我却不惜昧着自己的仅剩不多的一点良心,毫不犹豫的站到俞王那一边极力支持他。
“于是你看,钟景成功了,你也瞬时从一个五品侍郎一越成为朝廷二品虎威将军,然后是镇东大将,再御封一品文伯侯,手握五万镇东大军,驻守沧祁两州,这时候,我让你们李家荣耀至极!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要强调我对你们李家有多大的功德,相反,我知道,也是我的血脉,给你们李家带来了灭顶之灾,比如眼下。“
李昇到底是有些触动,伸出温厚的手掌覆到钟嫦的白皙细瘦的手背上,柔声道,“昭安,其实我。。。。。。”
钟嫦却将自己的手从李昇宽厚的手掌下缓缓退了出来,认真的看着李昇,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我都知道,今后我们所过的每一刻都可能就是一辈子的最后一刻,我怕有些话现在还不说就再也没有说的机会了,所以夫君,不管你接下来想说些什么,都先听我说完,好吗?!”
李昇落空的手僵了僵,有些不自然的收回,然后淡淡笑了笑,点头道,“好!你说吧,我听着。”
钟嫦垂眸,嫣然一笑,道,“我告诉你这些,也从来不指望你认为我的手段有多干净,何况我的手本来就不干净!从我选择帮助我这个异母皇弟开始,我手上便直接或间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连我自己不算都清楚;不仅如此,我还间接害死了你当年那个两情相悦近乎已经快要许定终身了的未婚妻,凭着身份和地位的施压让你娶了我,在嫁给你之后又先后毒死两个你心爱的女人,扼杀了三个连这世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孩子,就连你的母亲的去世,也是因为我当着她的面亲手给她那个差点成了我的‘姐妹’的外甥女灌下毒酒导致气血攻心旧疾复发。。。。。。”
钟嫦的声音是那样平静而柔和,但李昇面色却一点一点的难看下去,已经手指缓缓握成了拳,像是在极力的压抑和回避着什么,终于,他冷声打断了钟嫦,“够了!昭安。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好吗?!”
他直直的看着钟嫦,吐出的最后两个字近乎是在央求。
这一直都是横亘他们两个人之间最致命的伤口,最无法跨越的隔阂。直到沉寂了这么多年以后,他以为他已经可以不在意了,以为这道隔阂已经消去了,但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原来那道伤口依然存在,一旦触碰,便还能渗出血来。。。。。。
“所以,你到底其实是恨我的,对吧!”钟嫦自嘲着说道,“到如今这地步,前路茫茫生死难料,我也不指望还能够让你放下那些对我的积怨,我只是想听一句真心话:李昇,你有没有后悔过娶了我?”
李昇低首,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抬起了头,唇齿间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有过!”
有过,不是有。
但是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钟嫦淡淡的想。
这也是实话,李昇确实有过,而且是很长很长。从他将钟嫦娶入李府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尤其在知道自己最爱的那个女子死亡的真相的时候,他甚至连休书都写好了,只是。。。。。。呵呵,他娶的可是一位公主啊,公主那是皇室宗女,是至高无上的尊贵身份,哪怕她已经出嫁,世上从来只有公主休夫而无夫休公主,他若真的这样做,那就是与皇室做对了!
所以他只能一忍再忍,同时让自己的能力和地位也不断的提高,高到世人已经忘了他除了是镇东大将军,是文伯侯,同时还是昭安长公主的驸马。
但是等到他真的做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他却发现,那些曾经充斥了他心里那么多年的憎恨和厌恶,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渐渐的淡去了。
尽管此时的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他们最大的儿子连自己的孩子都已经开始在蹒跚学步,她似乎明艳依旧,而他已经渐渐显老,但就在不久前,他以为或许他们还来得及,来得及重新爱过一次。
只是很快,他就知道他们可能已经时日无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