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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这个迎春剧艺社的剧务，当年来投奔老韩时，老韩问他读过些什么书，他说七侠五义啥的都读过，老韩又让他念一段台词，听得在一边的刘国栋毫不客气地评价说，比结巴顺畅一点儿。老韩再问他知道田汉、曹禺吗，知道巴金、老舍吗。他挠了半天头说，种田的老汉他倒认识几个，老舍？老子就是舍命来演戏的嘛。老韩当时气得想踢他，说你演个屁的戏。你可晓得什么是表演？他回答说谁不认得表演？戏台上的人演的是假的，戏台下的人看着是真的。老韩当时要打发他走人，但这个家伙哀求说饿肚子已经好几天了，在剧社里不求别的，给碗饭吃就行。赵迅来接手剧艺社时，杨小昆已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物，跑场地、和高利贷者打交道、摆平社会上地痞流氓的骚扰，还真少不了这样的人。在剧社里，他既被人看不起，又离他不得。有人曾经看见他在服装间抱着舒菲菲换下的旗袍戏服手淫。当初大家报名参加学习班时，他也来跟赵迅要一张表填。阿0当时就说，这是共产党为搞艺术的人办的学习班，你来凑什么热闹。杨小昆的回答颇为理直气壮，共产党是为劳动人民翻身求解放的政党，我是地道饭都吃不饱的劳动人民，你阿都去得，我为哪样去不得？

第二天刘国栋就被人叫走了，从此人们再没有他的消息。

学习班风声鹤唳，天天晚上开会学习、揭发&ldo;洗澡&rdo;到12点。人们不再在吃饭时和晚上散步时开玩笑说闲话，男同志和女同志们更是&ldo;授受不亲&rdo;，话都不敢多说两句。上面宣布说本周末不放假了，去炼钢厂义务劳动两天。赵迅心里暗自叫苦，原说星期天陪舒淑文去医院检查呢。那时他还不知道，生活从此将不一样了。

这天晚饭后老韩约赵迅出去散步，他们当然不能走出中学校的大门，只能围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转，晚上七点还要继续&ldo;洗澡&rdo;呢。

&ldo;老弟，没想到会这样。&rdo;老韩愁眉苦脸地说。

&ldo;怎么了，老韩？还在想国栋的事？算了吧。他这样的人，就是花前鬼的命。&rdo;

&ldo;是我的命要背时了啊老赵！&rdo;老韩急得声音大了起来。

赵迅忙示意他小声点，两人紧张地往四周张望，暮色苍茫中有人在打球，有人在散步。但赵迅凭直觉感到有人在盯他们的梢，在试图听到他们的谈话。

下午老韩被叫到校务办公室&ldo;洗澡&rdo;，跟他谈话的是老黄同志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那人向他出示了一份国民政府时期的黄色封皮的档案，也就是人们称的&ldo;敌伪档案&rdo;，里面有一份表格，上面清楚地写着韩三勤自愿加人三民主义青年团的申请。而另一份档案里，则是国民党昆明市党部任命韩三勤为三青团宣传股长的委任状。

&ldo;我当时都尿裤子了，那人是省公安厅的。&rdo;老韩哭丧着脸说。

赵迅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都冰凉了，&ldo;学习班&lso;洗澡&rso;时，你为什么不交代？&rdo;

&ldo;我怎么说得清？&rdo;老韩声音又大了起来，&ldo;那时还不是为了方便拿到&lso;准演证&rso;。人家给我情面我不领，我还想不想搞我的话剧？我们是演戏的人，人家是坐江山的人，谁坐那个位置上都要拉拢我们不是？&rdo;

赵迅当然清楚，曾经风光一时的三青团，在1948年国民党搞党团合并时，很多三青团员自动加人了国民党，也有不少的人因为厌恶打仗和国民党的独裁统治，从此远离了这个组织。他和老韩交往这些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往国民党市党部的门多看一眼。老韩向来是个很清高的人，当年跟市党部宣传部和党通局的人打交道，他都把赵迅支到前面，还说我看见这些官僚就烦。老韩可能以为，不跟国民党沾边，这事就过去了。可现在赵迅越发感到像他们这种人，过不去的坎儿会越来越多了。

&ldo;那他们……要你怎么说？&rdo;

&ldo;重新自我检查吗，再洗一次澡。今晚……怕是就要开始了。天老爷啊，我怎么洗得清自己？&rdo;

赵迅鬼使神差地说老韩，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暂时不说。&rdo;

&ldo;唉！&rdo;老韩眼里都是泪了。&ldo;赵老弟，我有件事得托付你。我老伴儿和孩子，他们回到家时，如果我不在，你得帮我照应照应。&rdo;

赵迅大吃一惊：&ldo;他们离开香港啦？&rdo;

&ldo;上周刚离开。唉，早一星期让我洗这个澡，我就让他们……&rdo;

这时有个人影远远跑来，是杨小昆。赵迅连忙示意老韩不要再说话。杨小昆很做作地和他们打招呼，说自己饭后运动运动，然后晃晃悠悠地跑开。老韩嘀咕了一句：&ldo;小人一个。我当初真是个东郭先生呀。&rdo;

赵迅鄙夷地说不用理他。我也是东郭先生，真不该让他来参加这个学习班，高抬他了。旷田同志上午还找我去问这人底细，让我以后提醒他注意说话方式。真给我们迎春剧艺社丢脸。&rdo;

&ldo;你要小心这头白眼儿狼，老弟。今天黄同志问了很多我们剧社的问题，好些大家私下说的话，他们都掌握了。尤其是阿9和刘国栋的牢骚。谁会是告密者呢？&rdo;

&ldo;哦？&rdo;赵迅又吸了一口凉气，努力想自己在剧社里说过些什么不合适的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