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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第1页）

这是因为周荣被打倒前已经初步判断：在中美合作所受训过的军统特务龙忠义，就是赵广陵、赵岑（还一度冒名廖志弘〉、赵迅。他不愿别人来接手这个案子，他需要亲自证实。

十年多的磨难，周荣情愿自己忘记这份档案。但他那天无意中拨开了那个木梭，就像拨云见日，记忆之门轰然洞开。他必须去会会自己的老同学、生死战友和证实那个疑似的漏网&ldo;老特务&rdo;了。

周荣没有睡意，去盥洗间洗了把冷水脸，回来时赵广陵醒了，像说梦话一样冲周荣说：&ldo;你认识一二九师的穆团长吗？他可以帮我证明，我在八路军里干过。&rdo;

周荣一语双关地说：&ldo;老伙计，现在你在哪里干过都不重要了。&rdo;他还蛮有优越感地幽了自己的老同学一默，&ldo;难道你这个&lso;老滇票&rso;还想要求平反落实政策嗦？&rdo;

&ldo;我的政策人民政府给我落实得比你还早，我是特赦人员。&rdo;赵广陵一本正经地说，好像还很光荣。&ldo;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在国共两边的阵营里都打过日本鬼子。&rdo;

&ldo;你这个人哪……&rdo;周荣挠着自己的头，在屋子兜圈子。他在想，要不要直截了当地向赵广陵点出自己的怀疑呢？即便你获得了口供证据，又能怎么样？再把他抓起来吗？与其这样，还不如继续装糊涂。有些人的个人秘密，能带进坟墓，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人生谁没有错？即便是他这样的老革命，干了那么多年的公安工作，自己羞于面对的错误可以用大卡车装。他同样不会轻易告诉任何人，准备把它们带进棺材的。同理，一个本质善良的人，为什么不可以隐瞒自己不见容于现在这个社会的某段历史呢？这就像一个男人年轻时轻佻浪漫，钻了某个女人的被窝，但他断乎是不会告诉自己的老伴和子孙的。

&ldo;你还是不信任我。&rdo;赵广陵有些气哼哼

地说。

&ldo;你信任我吗，老伙计？&rdo;

&ldo;说实话，三分相信，七分不信。&rdo;

&ldo;我和你相反，七分相信你，三分怀疑你。&rdo;赵广陵说：&ldo;我就是百分之百地不相信你，也对你无碍；你有百分之一怀疑我，我就可能重新进去。&rdo;

周荣沉默了，许久才叹一口气什么时候我们这两个老龟儿子，能像打鬼子时当敢死队那样，同袍同泽，以心印心？&rdo;

&ldo;不可能了，我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rdo;

&ldo;难道我们不都是中国人？&rdo;

&ldo;中国人是要讲阶级成分的，要讲矛盾斗争的。夫妻、父子，都要讲阵线、论左右，这是我在监狱里学到的。夫妻互相背叛，父子互相出卖，信义、道德、良知都被打上了阶级的烙印。人分了阶级，就像水有了落差，人就有了斗争的动力。人和人斗来斗去，其实没有输赢，只剩下伪装。无论胜者还是败者，每个人都戴上了面具，伪装自己的谎言和套话，伪装自己的爱或者恨，伪装自己的左或者右，伪装自己的强大或弱小，伪装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甚至伪装自己对一朵花儿的真诚赞美，对一个漂亮女人的真实想法。人要是都脱去了伪装，就跟我这个老丑八怪一样不堪人目了。&rdo;

&ldo;别瞎扯啦，赵广陵同学。&rdo;周荣忽然目光炯炯地逼视着自己的老战友，&ldo;实话告诉我，龙忠义是哪个？&rdo;

&ldo;你……&rdo;赵广陵仿佛眼睁睁看着一个信任的人一刀扎在自己肚子上，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颓然瘫倒在椅子上。&ldo;你这个老龟儿子。&rdo;

22最后一次交代

你一定看过小说《红岩》吧？中美合作所，白公馆，渣滓洞，这些人们一提到就恨得咬牙切齿的名字，反动派的集中营，国民党特务的老巢，屠杀共产党人的人间地狱。好像谁要是和这些地方沾上点边，不死也要脱一层皮。过去是共产党人害怕，现在是我这样的人害怕。

当年我怎么能料到历史会如此阴差阳错呢？我在第二战区打游击干得好好的，已经升上尉了。但1943年夏天，上峰忽然来了指令，是军令部的函，要我和卞新和一起去重庆报到。没有说到什么单位报到，也没说干什么，只给出了地点，重庆缫丝厂。当时我们两个还嘀咕，让我们去缫丝厂干吗，搞工业？卞新和那时已是阎锡山长官司令部无线电台的少校副台长，能回重庆他很高兴，说总算可以回大后方跳舞了，这些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山西老醋，老子连下舞场的兴致都没有。

半个月后我们赶到了重庆，报到时才知道，我们的单位叫&ldo;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rdo;，也就是现在我们大家都知道的&ldo;中美合作所&rdo;。缫丝厂是个大地名，在歌乐山下，军统的很多单位都在那一带。我们被告知，&ldo;中美合作所&rdo;主要担负对日情报、破坏、侦察、破译、气象、心理等方面的特种作战培训工作，由美国军事教官和特工专家亲自培训。我们都是从军中和各大学还有地方上挑选出来的优秀青年，那时我们真的感到很自豪，很荣幸，觉得自己在为国家民族干大事，至少比打游击钻山沟强多了吧。国民党时期的口号标语也多，大都空洞，但在那里一幅高挂在墙上的大标语让我热血沸腾一&ldo;武力！劳动！创造！&rdo;这正是我们那个时代需要对抗日本人的东西啊。在抗战的关键时刻，人家把你送到一个可以施展才华的大平台，哪个热血青年会拒绝？我先被分到秘密行动组，卞新和分到破译组。在登记造册时，因为我所在的培训班性质特殊，我们可以用一个化名，于是我就填上了龙忠义的名字。这也不是随便编的，我是龙陵人，就让我的家乡做我的姓吧。而忠义，是我小时候的名字。我是我们赵家&ldo;忠&rdo;字辈的。